楼主: 净罚之契

琴弦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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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后的一周内,齐姝琴就是这样在换药、服药和沉睡中,晕晕度过。到了第二周的末尾,她精神好了许多,臀部已经消肿—让妹妹齐柳笛拿镜子给照过,确认愈合得都差不多,淤血也早已散开,身后又开始恢复正常的白皙和娇嫩,即便稍微仰着睡都不会感到太痛。

在齐姝琴养伤这几日,齐念佛也很忙。这天上午,他一面喝着热茶,一面又仔细翻看了一下几处附近的房产介绍,用心推敲着使用面积、楼盘质量、开发商的可信度、基础设施、环境、交通,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风水问题—他真心希望给齐姝琴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孩子住得舒舒服服。毕竟琴儿,是他的亲生女儿。

思及此,齐念佛微微怔忡。他轻轻放下手里的资料,身*椅背,陷入沉思中—

这起案子,其实疑点确实不少。齐念佛是何等人?从小就被作为齐家掌门来培养,随着祖父和父亲经历了不少争斗风雨,早已是名利场上的“老油条”,任何事情在他眼中都简单不起来,更何况是这种发生在齐家主宅,掌门眼皮子底下的惊天祸事呢?岂是一个齐姝琴就可以解释的?

只是齐念佛当时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深深地明白,这个案子如果再拖下去,他要赔上的将是三个亲生孩子—大儿子齐宇乾,已是内定的掌门继承人,但却在考核期内出现如此管理上的纰漏,应急指挥能力欠缺,造成严重后果;小儿子齐宇成,是齐家主宅警戒的负责人,妖鬼能突破齐家主宅逃走,足以说明主宅内部安保的漏洞,这自然要问责到齐宇成身上;还有他最最宝贝的小女儿齐柳笛,恰好是宅子内务的负责人,药房厨房火炉房都归她管理。火炉房出事,作为负责人的她也难逃罪责。

虽然这三个儿女的“渎职”顶多是闭门思过,反省检讨,几年内不再起用。但齐念佛是掌门,他的三个儿女也就是三个心腹,同时被罢黜的话,对他的统治将是最严重的打击。

而最要命的,放走妖鬼的偏偏是他另一个孩子—齐姝琴。

四个儿女全都进去了。

齐念佛当然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发生,那么他必须有取舍—齐宇乾、齐宇成和齐柳笛是一根线上的;齐姝琴,是单独一条线上的。前三个孩子,在齐家都有所职务,无疑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只有琴儿……

齐念佛轻轻闭上眼,手指微颤。

只有这个女儿,从未进入过家族管理的核心,价值甚小……

从利益上来看,任何头脑清醒者都知道该舍弃掉谁。

从感情上看……

手心手背都是肉,无错。他舍不得儿子也舍不得女儿,舍不得那三个孩子,也舍不得齐姝琴。儿女是父母的命根子,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心连心,骨接骨,血脉相融。

可如果是三块肉与一块肉之间的取舍……

琴儿,为什么偏偏又是火炉房呢?难道这是天意?当真你不见容于齐家?

齐念佛长叹,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这个罪名,只能扣到齐姝琴的头上。那么以后要做的就是栽赃、逼供了。

这是一场理智和情感的交锋,没有哪个父亲舍得推自己的亲女儿受酷刑,但是也没有哪个掌握权力者会瞪着眼看着权力白白流失。当父亲的角色和掌权者的角色结合到一起的时候,就总会有无奈的抉择摆在他们面前。上天是公平的,你永远都不能为所欲为。

旁人看来,齐念佛在齐姝琴的刑讯书和判决书上签字落印之时的冷漠决然。也许只有齐念佛知道,钢笔写下自己姓名,印章图案跃然纸上那一刻,自己心如刀割之痛。

可是又能如何?护着琴儿,将要受罪的就是乾儿、成儿和笛儿。齐念佛不忍心长女受罪,难道就能忍心让剩下三个骨肉受罪吗?

舍掉齐姝琴,已是利益和感情上最好的选择了。

齐念佛没有太多犹豫,即便是痛苦着,也面无表情地做了下去。毕竟人不是感情的动物。

当那天用刑完毕,齐姝琴被抬回到房间里,齐念佛急急地跟在担架后,他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儿被抬上了床,医生和护士们都在奔跑,齐家人唧唧喳喳乱作一团。一片喧闹中,他安静地走过去,小心地掀开被子,一点点褪下女儿的衣裙—也管不了那么多礼防,他只想看看被他亲手抛弃,推入火坑的女儿伤得怎样。

入目的臀部,宛若被扯烂的布条,已惨不忍睹。像那刮鳞的鱼儿,像那断翅的鸟儿,像那被凌迟的人……完全被打烂了。

齐念佛的心,抽痛起来。只有在看到伤势的时候,他才能如此之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他的骨肉,一半从他身上掉下来,一半从他最爱的女人身上掉下来。

很快,他就被医生们给轰到一旁,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女儿顷刻就烧红的脸,微弱的呼吸,紧闭的睫毛,细白垂落到床侧的手指—那手指仿佛还是过去的小手指头,软软胖胖嫩嫩,柔柔地扯动他的衣襟,融化男人钢铁的心……

给她最美好的……

她求我给她一个死……

不知为何,这个意识在这几周间,总在齐念佛的脑中徘徊,隐隐的,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给她一个死……死……

敲门声轻响,“爸爸。”

是长子齐宇乾,他恭敬地说:“爸爸,您要的资料,我都找全了。”

齐念佛接过来,翻开最上面的一份,最先入目的便是一位年轻而精神的贵公子的照片,后面附了厚厚一摞具体资料。

齐宇乾站在一旁,齐念佛随口道:“今天去看你妹妹了吗?”

“早上和小弟都去过了,小妹正陪着她呢。我看妹妹精神好了很多,已经能到外面活动了。”齐宇乾赔笑道,“爸爸给妹妹选好搬出后的住处了吗?”

“最后还是得让你妹妹决定。等她身子利落了,我开车带她去一家一家看。”齐念佛温和道,他正仔细地看着那些贵公子的资料。

“我猜,这十个人里总能诞生一个妹夫了吗?”齐宇乾道,“爸爸,要不先拿去征求妹妹的意见呢?毕竟是给她选丈夫。”

“她?她就会选一些油嘴滑舌,送个小礼物来笼络人心的寒酸小子。”齐念佛始终对铁盒子的主人—那个胆敢在光天化日下亲了齐姝琴的男孩有很大的意见,“择婿,必须我来把关。我会给她挑一个最踏实稳重的男人,精心照顾她的后半生。对了,你妹妹的嫁妆该准备一下了。”

“太早了吧?妹妹要结婚,也得等搬出主宅后啊。”

“她的伤势还有一周就都好全了。按着规矩,她要在三天内离开主宅……”齐念佛轻轻道,目光放得柔软,“即便我给她买房子,买车子,送钱送卡,但是也必定会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无知宵小,看不懂这些暗示,趁火打劫,去侮辱、欺负你妹妹……乾儿,人的生命总有尽头,谁也不能躲避。爸爸一定会走在你们几个前面,你和成儿是男孩,不用我*心。只有你那两个妹妹让做父亲的担心,笛儿还好些,就是琴儿……软弱而无能,需要人费心费力去照顾。我不能照看她一辈子,所以得快点给她相中一个合格的夫婿,才好保护她。让她当不了齐家的大小姐,也照样能当豪门的少夫人。”

“还是爸爸考虑得周到。那嫁妆可要丰厚,我让小妹去做一下预算吧。”齐宇乾附和说。

“预算?没有预算。”齐念佛冷冷道,“齐家掌门的长女出嫁,怎么豪华,就怎么弄。”

我说过给她最美好的……

但却狠心抛弃了她,栽赃了她,最后下令驱离她,让她连个栖身的家都没了。

或许轻烟也会怨恨我吧,她是那样善良的人,那样伟大的母亲。她不会去怨恨谁,但她会责备我没有给女儿一个栖身的地方,连一口饭,都不给女儿留。

轻烟,你放心。

我终究不会忘记她是我们的女儿,恨也好,打也罢……

就让最后那次严重的家法,作为一个句号吧。

从今以后,让一切重新开始。

我会看她穿戴好凤冠霞帔,亲手送她出嫁,让她当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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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由衷的感谢
新的一周到来了,齐姝琴的身子也基本痊愈了,她也变得喜爱外出,常常一个人出门,有时候恨不得一天才回来。恼得齐念佛很想揍她一顿,但又念着她身体刚刚恢复,不日又要被驱逐出家门,他便无论如何也下不去这个手了。耐着性子问女儿去了哪里,齐姝琴只带着浅浅的笑,今天是商场,明天是俱乐部,后天是高级餐馆。

齐念佛一听,都是女儿以前很少单独涉足的高消费场所,只当她对未来的经济生活心存恐慌,便柔和道:“要我说几次呢?爸爸不会亏待你的。难道我齐念佛的女儿,还真要到街上去讨饭吗?!”

齐姝琴低着头,也不回嘴,但还是照样早出晚归。

齐念佛看了看日历,知道女儿留在家里的日子不多了,他心中本有极深的愧疚,也就不忍再多说。只一面筛选着相亲对象,一面和长子、幼子一起为大女儿准备丰厚的嫁妆。

时光如流水,眨眼间,就到了齐姝琴被正式逐出齐家前的最后一天了。

这天早上,齐柳笛特意亲自下厨,做了丰富的早餐,一家人都到齐了,陪着齐姝琴用过餐。齐念佛有心让一切都显得正常点—毕竟不是生离死别,只是大女儿换个地方住,那地方也是自己一手*办的,从房屋到装修到家具电器……离主宅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已经很近了。

因为还有一点公务,他最先用完餐,不知怎的,心中一动,本想干脆地离开—反正女儿明天才会搬走,但他却住步子,回头去看还在吃饭的齐姝琴,细弱的背影,柔顺的长发……

“琴儿。”齐念佛放缓声音,“一会儿你要做什么?出去的话,我给你派车吧。”

齐姝琴抬起头,微微一笑,齐柳笛已轻快说:“姐姐一会儿要回房收拾一下,再到花园转转。花园的白牡丹都开了呢。”

齐念佛望着齐姝琴,女儿的脸上带着笑,一种极其释然,极其舒缓的笑。那不是纯粹的开心,也不是绝对的愉悦,而是一种……

仿佛死亡前释然……

齐念佛猛地扣住齐姝琴的双肩,“琴儿?”

齐姝琴眨巴下睫毛,“不可以去看白牡丹吗?”声音格外柔和。

“不……没事。”齐念佛犹豫了一下,俯下身子,吻了齐姝琴光洁的额头。为她抚了抚碎发,“身子刚好,别玩的太累。笛儿,照顾好你姐姐。”

“知道了爸爸!”一旁的齐柳笛欢快地笑着。

齐念佛轻轻松了口气,他直起身子,再次看了眼齐姝琴—还是那种淡淡的笑意,如大海的深邃,盛满无尽悲伤,一并进入最深的海底,不再留恋海面的阳光……

“琴儿。”齐念佛强忍着心中愈发的不安,“明天八点的时候,爸爸开车送你过去,你大哥和弟弟妹妹都陪着过去,几位婶母和堂姑也要贺你的乔迁之喜。中午一家人吃顿饭,晚上爸爸带你单独吃,好不好?”

齐姝琴和齐念佛单独吃饭的次数很少,只是有时候学习紧,齐姝琴需要在学校上晚自习,出来后天色太晚,这种情况下,齐念佛总会亲自驱车接她,然后就带着她在外面吃了。但父女俩的用餐都很规矩,基本上,或者说绝对的,齐姝琴从不自己点菜,全都听齐念佛的。而吃菜的时候,父女俩也很沉默,完美诠释了“食不言”,低着头,只是吃饭,一句话都不说,气氛总是冷淡凝滞。

齐姝琴轻轻一笑,“嗯。”

齐念佛见女儿的脸上还带着真挚的笑容,怎么看也不似会有意外之人,一颗心慢慢安放回去,他缓缓直起身子,又看了女儿一眼,“那爸爸就去书房工作了。”

“嗯。”齐姝琴凝视着齐念佛,眸光晶亮,“再见,爸爸。”

心中忽然绞痛,他捧着心口,只觉得这一句“再见”,说得好像“永别”,那声音宛若断弦,拖曳着余音,颤颤流过耳畔。

但当他回望的时候,齐姝琴已转过身子,美丽的少女端起了牛奶杯,阳光下,她的侧脸十分明亮。她舒舒服服地喝着,看不出丝毫不正常。

大概是明天女儿就要被驱逐出齐家了,做父亲的心里,总有些失落吧。

齐念佛苦笑一下。

十六年来,天天说是要恨死她,打死也不足为惜,但是怎可能真的去面对这样的事情发生?

毕竟是亲生的骨肉。

齐姝琴吃过饭便回了房,确认一番这几日的成果—她确信再也不会留下一丝痕迹,便抱过冰凉的铁盒子,放在怀里,亲了又亲。

她摸出那只药瓶。

这里装的是延缓隐疾的药。

“真的不想治疗吗?孩子,现在治疗,绝对能痊愈的!你那么年轻,别拿生命开玩笑啊。这病若是不根治,一旦发作……孩子,必死无疑。”老医生苦心劝说,“去和你家长谈谈吧。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家里经济困难啊。”

齐姝琴迟疑了,内心里,她还是求生的。

可是,那一天,她带回了诊断书和十八岁的生日蛋糕,她想过一个生日,在知道自己得了绝症的这一天,好好的给自己过一个生日,不要让人生白演一场。可是,她等来的却是一顿痛彻心扉的毒打,一番最恶毒的、诅咒的谩骂,最后还被裸臀示众,羞愤交加。

拖着一屁股的伤,她将诊断书塞到了床下。然后告诉老医生,家里有困难,除非减免医药费,否则就不治疗了。

老医生摇摇头,他终究也是要向金钱低头的。

“我给你开一种不贵的药,可以延缓发作。你每月服一粒,若是有大的波动或者运动呢,也服一粒,大致就能压这隐疾,压上五六年。可若是停用了,一旦发作……唉……”

“谢谢您了。”齐姝琴拿过药单,用零用钱买了一大瓶,开始秘密的服药。

其实当找到爱情的时候,她想过,还是勇敢地活下来吧,去告诉爸爸,爸爸总不会真的看着我死吧?

但是那段美好的恋情,最终还是毁在了玻璃鞭子下,当她点头答应转学的时候,当鞭子划破屁股的时侯,当剧痛割裂到她心底的时候,当男孩含泪将印满勿忘我的饼干盒子塞过来,却说那句“忘了我”的时候……

齐姝琴做的,就是冒雨回到家里。洗漱后,她小心的、一口一口吃掉了饼干,流着泪吃,将泪水和苦涩都吃进肚子,然后微笑着将诊断书和药瓶,都放到铁盒子里去。

她坚持服药,直到受家法酷刑前,吃掉了最后一粒。

瓶子空了,没必要再续了。

齐姝琴是敏锐的,这几日睡眠,总会在半夜,因胸闷和心痛而醒来,一身冷汗,上不来气。

时间要到了。

大概就在……

今天了……

昨晚,她闭上眼睛,恍惚入梦乡,她看到了妈妈,张开双臂,向她微笑。

这么多年了,竟是第一次梦见妈妈—还有小时候的自己。

那个小小的她,是三岁前的她吧?那么幸福地依偎到母亲的怀抱。

“妈妈,妈妈,带我走。”她听见自己说。

母亲亲吻着她,抱着她,转过身,母女俩一起没入那片深沉的黑暗中去,将人界灿烂的阳光,永久地甩在身后……

“姐姐?”齐柳笛换好了绿色连衣裙,笑着跑进来,“啊,都收拾好了?全放箱子了?姐姐你也真是的,也不让我来帮忙。”

“我自己能行的。”齐姝琴盖上盒盖,微笑着。

“姐姐,你的这个宝贝里面到底是什么啊?”齐柳笛好奇地问道。

齐姝琴淡淡一笑,“用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她只穿了一件白衣裙,娉婷如一朵出水的白莲花,随意散了头发,别一只淡绿的卡子,抬首微笑一下,说不出的美丽,流溢在房间内。

齐柳笛竟也有点失神,“姐姐你好漂亮!爸爸正给你挑夫婿呢!说是要亲手送你出嫁,姐姐一定会是最美丽的新娘。”

齐姝琴还是微笑,抱紧了铁盒子,“走吧。现在阳光不错呢。要我再看看蓝天,看看白云,看看花,草还有树吧。”

齐柳笛点了头,却又是一愣,“姐姐?你……你这话说的……”

“走吧。”齐姝琴主动牵过妹妹的手。

齐柳笛不放心道:“姐姐,你没事吧?”

“我挺好的啊。又不是没地方住了,换个环境,我更高兴呢。”齐姝琴温柔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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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刚刚饭桌上,你和大哥,还有小弟说‘再见’,是什么意思啊。大家都不出门,你说这话……还那么庄重地说,就好像永别一样。”

“我要是真说永别,你们还不得立刻盯紧了我啊。”齐姝琴淡淡道。

齐柳笛停下步子,“姐姐!”

“开个玩笑!”齐姝琴欢快地笑了出来—齐柳笛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姐姐,这样愉快的笑了。

那么灿烂。

哪里有不祥?

自己……多心了吧。

明天,姐姐就要被赶出齐家了,到底是驱逐,心里总会有点疙瘩,所以才会有那种神态和语气吧。

齐柳笛摇摇头,似乎很正常。

姐妹俩走到花园里,阳光明媚,天蓝云白,脚下绿草茵茵,眼前宛然一畦白牡丹,开得正好。

齐姝琴低下头,指尖小心地碰了下那花瓣,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再美的花,总有凋谢的时刻。

却毕竟来过,开过,有过芬芳。

心口轻轻一痛。

她保持微笑,缓缓直起身子。

“妹妹。”她这么对齐柳笛说,“那边的柳条真不错,能帮我折一枝来吗?我懒得过去了。”

“好啊!”齐柳笛高兴道,“姐姐就在这里呆着,我马上就回来。”

齐姝琴说:“嗯。我不动的。我就在这里。笛儿……再见。”

齐柳笛笑了,“几步路,什么再见啊。”

她跑远了。

齐姝琴缓缓闭上嘴。

虽暗流而涌的痛苦,顷刻间如潮水般,在心口蔓延开。

来势竟如此汹汹!

这一回,在劫难逃了。

心脏上的每一寸肉都在颤抖,脆弱的身躯顿时沉重起来。

骨头开始发凉,肌肉正在发僵。

齐姝琴大口喘息着,微笑着挺立,她站在这一从白牡丹前,紧紧抱着铁盒子,抱在心口,贴在心口。

最后一刻,我和你在一起……

她呢喃着,将脸贴了上去,摩挲着冰凉的铁盒子。

在一起……

疼痛裹挟了全身,她逐渐使不上力气了。

胸口沉闷,喘一口气,生痛。

再一提气……

一股热流涌上来,她低下头,张开嘴—

鲜血喷涌,好似一股红色瀑布,直直飞泻到白牡丹花上。

齐姝琴再也支撑不住了,随着第三口血的吐出,她将自己的身子,交付了大地。

倾斜着,她逐渐倒下。

视线,还有幸划过这许多自然的美景。

谢谢阳光,如此明媚。

谢谢天空,如此碧蓝。

谢谢云朵,这般纯洁。

谢谢树的巍峨,草的柔嫩,花的鲜艳……

谢谢上天,让我最后,能倒在这一片自然的美丽中,与它融合……

谢谢,我的双眼,双耳,口鼻,手臂和腿脚,谢谢我所有的感官。

让我能来过,看过,听过,说过,感受过……

谢谢,我脆弱的心,和我短暂的生命。

无论是喜,怒,哀,乐……

都是最宝贵的,人生经历……

谢谢……

学会感激,向生命挥手,向死亡微笑。

这是人生,最美的美好。

还有你们,白牡丹们……

让你们变成了红牡丹,是我留给世界的,最后的作品了吧……

她微笑着,躺在地上,感受着呼吸的衰竭,心脏的停顿。

还有风的吹拂,阳光的爱抚。

谢谢……

给我自愿终结生命的……

幸福……

红牡丹还在滴血,一滴,两滴,三滴……

落到齐姝琴娇美的脸颊上,蜿蜒而下……

绿草茵茵,雪白的人儿,血红的血。

她闭着眼睛。

紧紧抱着,那只铁盒子。

第十八章 明亮芬芳
齐念佛批阅完一份文件后,听到窗外隐隐地传来两个女儿聊天的轻快声音,不由放下笔,走到窗前遥望—果然是他那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儿,笛儿正一路小跑着去了杨柳那边;原地留下了柔弱的琴儿……

齐念佛的心,不经意地柔软了一下。

我的女儿真美。

年方二十的齐姝琴,一袭白衣,乌发散落,只静静伫立在白牡丹花前,一股清韵风流,自然飘逸。

齐念佛深深一叹:她会成为最美丽的新娘。这也是我能唯一补偿给她的了。日后,以父亲的身份亲手送她出嫁,看着她有一个新的家庭—属于她自己的家庭。一个可*的丈夫,一段幸福的婚姻。以后,她还会有可爱的孩子,喊她妈妈,在她年轻的时候给她快乐,在她老了后赡养孝顺,那些孩子们,会喊自己外公……

想起软绵绵的小孩子那娇嫩的一声声”外公”,齐念佛脸上,竟不由堆了笑。

如果可以……

那么,等事过境迁,族里安稳下来,我再想个办法,把她悄悄认回到齐家吧。

他再度温和地注视着窗外花园内的女儿—此时,齐姝琴一点点弯下了腰,似乎是要去品尝面前那丛白牡丹的清香。

然后她的身子让开了,露出了刚刚被她遮挡住的牡丹花丛—艳红的牡丹花,在阳光下闪亮。

那亮光,晃了齐念佛一下。

齐念佛的心,陡然一紧,仿佛坐上了秋千,在落差间惶恐起来。

怎么会有反光的物质在花上?

液体吗?

手指尖猝然冰凉。

不对,怎么是红牡丹?

那该是一丛白牡丹啊!

怎么会变红了?!

他抓紧栏杆,眼睁睁地看着花园里,齐姝琴柔弱的身子,轻轻地倒在了花丛下、绿草上、天地间。

齐念佛惊呆了。

他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事实,这个事实将击碎他刚才一切”从头再来,给她幸福”的设想。

那红牡丹,就是白牡丹。

只是让血染红了……

是齐姝琴的血,生生给染红了……

“姐姐—!!!”

是笛儿撕心裂肺的呼喊。

“姐—!”

是成儿的惊叫。

齐念佛猛地回过神来,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转身,奔向了书房门。

不会的。

他第一次及其不自信地想着。

女儿不有事的。

她不会有事,大概只是旧伤复发,一时体力不支,让医生来看看,吃药就好。

她会醒过来,她的病和伤,都会好起来。

然后穿上嫁衣,当最美的新娘。

这是我能补偿给她的。我说过,这恐怕是我唯一能承诺于她,补偿与她的。

所以,上天,求你,请不要剥夺我补偿的权利,好吗?

他奔到客厅,看到后赶过去的长子齐宇乾已抱着齐姝琴直直闯进来,“爸爸!小弟去喊医生了!”

齐柳笛哭着跟在后面。

“琴儿!”齐念佛急忙要接过女儿,却看到女儿满嘴的鲜血,染红了下颌,染红了胸前的白衣。

双手,竟还死死抱着那只洒满了勿忘我的铁盒子。

“琴儿!”齐念佛紧张地去探女儿的脉,感到女儿的小手动了一动。

“姐姐?”齐柳笛喜悦地唤着,“姐姐?求你别吓我们啊。”

齐姝琴慢慢掀了掀眼帘,她静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亲人—父亲、兄弟、妹妹。

脸色惨白,她喘息着,吃力着,将手里的铁盒,一点,一点,一点地往前送—前方,站着的是齐念佛。

“给……”齐姝琴喃喃地说,“给……拿着……”

齐念佛赶快接过铁盒,他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女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轻轻地垂下了头。

齐姝琴被送入急救室不到半个小时,陈医生匆匆走出来,“齐先生。”

他摘下口罩,脸上已无血色,只是递给齐念佛一张手术通知单,“需要您签字。”

“我女儿怎么了?”齐念佛还抱着女儿刚刚塞给他的铁盒子,意识涣散,喃喃道。

陈医生的眸中流露出绝对的惋惜和心痛,“我上次就觉得她的吐血很不一般,怀疑她心脏存在一定隐疾,想做个检查,可是……唉……如果那个时候发现,哪怕在她这次发作前发现,都有很大希望……”

“手术成功率是多少?”齐念佛问。

陈医生闭了闭眼,“几乎是零。”

齐柳笛、齐宇乾和齐宇成都围了过来,他们谁都不敢吭声,盯着陈医生,盯着齐念佛。

齐念佛脸上的肌肉一抖,“我签的是她的死亡判决书。”

“如果不手术,她只有三分钟了。”陈医生沉痛地说,“这个病一旦发作……”轻轻摇头。

齐柳笛哭了,“不……姐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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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宇乾和齐宇成都急切道:“陈医生,怎么会呢?她虽然体弱,但并没有大病啊,以前从没看出来啊!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

陈医生叹息说:“隐疾,很不常见的一种……我真也没想到,从来没想过她……”

在齐柳笛的哭声与齐宇乾和齐宇成的连声询问中,齐念佛没有再参与这份“热闹”,他低下头,签上了自己的姓名—作为齐家掌门的他,签署了多少次姓名呢?早已是自信的流畅。

可是现在,他握笔的手指很松,落笔的刹那却很用力,但随后又松开来,那笔便失去了重心,他的手指努力收缩着大概是想挽回,但是已来不及—

咔嗒,笔杆落地。

“求求你。”齐念佛恳切地说—他几乎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地进行哀求,“求求你,救救她。她不能死。求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让她好好活着……”

陈医生没有给出答复,他苦苦一笑,立刻背身,回了抢救室内。

齐念佛望着那扇冰冷的门逐渐合拢,关闭的霎那,他面无表情地坐到了沙发上。

手里冰凉,是那只大大的铁盒子。

女儿的宝贝盒子,命根子一样珍贵,不,恐怕在女儿心里,比她自己的命还珍贵。

她昏死过去前,艰难地交给了自己。

一直都不肯打开,不肯让别人去看,不肯告诉别人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多少年了,齐念佛只知道这是初中那个穷酸小男生送她的礼物,分手的礼物。齐念佛及其厌恶那个男孩,小小年纪谈恋爱,油嘴滑舌小恩小惠来收买自己女儿的心,真当齐姝琴背后没有他齐念佛这个老子保护了吗?

可齐姝琴宝贝这个盒子,大概是初恋吧。

齐念佛和亡妻楚轻烟虽是父母之命,但却真的是一见钟情,伉俪情深。爱的味道,齐念佛不是不记得,甚至他太过于爱妻子,爱到不能自拔。虽然不屑于也不情愿承认,但他还是理解女儿初恋的感受—只是他想,这孩子害死了轻烟,她太可恶。不能饶恕,不能理解,不能软化半分。

而且,一想到女儿初恋的开始竟然是亡妻的逝世纪念日,齐念佛那气就不打一处来。而且再怎么理解,他也绝对无法容忍女儿还没上高中就在公共场合与男生接吻,毫无廉耻之心!

是以他冷漠地责罚了女儿。当然,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那天齐姝琴受完玻璃鞭后,被押去祠堂罚跪,齐念佛一直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弱女儿,直到她晕过去,再静静地走过去,把她抱回房间,上药疗伤。玻璃鞭伤害之恶毒,齐念佛是亲眼目睹了,不肯承认自己的心疼,因为绝对不可以饶恕她—齐念佛一遍遍对自己说,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原谅了她,那么到底该由谁承担轻烟之死的罪责呢?

那是齐念佛永远不敢去想的问题。

逼着女儿分手,重罚了女儿,再看着她抱回这个盒子,大雨滂沱,拖着一身冰凉、伤痕、疲累与绝望的女儿,披着厚重的夜色,踉跄地走进来。长发早已散开,每根发丝都湿漉漉地滴答着水珠,脸上已分不清泪水或雨水,也许还有疼出来的汗水。但她的双臂环着,双掌护着,十根手指紧紧箍住—那只盒子。

现在,这神秘的盒子就躺在齐念佛的怀里。

齐姝琴昏迷前,几乎是拼死交给自己父亲的东西。

她是要告诉自己,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吧?

齐念佛颤抖着手,将盒盖慢慢地揭开。

没有什么金银财宝,没有什么稀罕法器。

有的,只是一罐大药瓶,一张背后写了字的诊断书。

仿佛被闪电击过,齐念佛一把抓起药瓶。

药瓶是空的。

他辨识了一下服用说明,宛若坠入冰窟。

“不,不可能,不会的……”

目光凝在了那张诊断书的姓名栏上—清清楚楚,写着“齐姝琴”这三个字。

齐念佛颤抖着拿起这张诊断书—时间,是五年前的,这应该是琴儿生日那天的啊,对,是她十八岁生日,也是轻烟逝世的纪念日。记得那天女儿偷偷摸摸地拎回了一只蛋糕,记得那天自己二话不说,狠狠地打了她,并且让她耻辱地示了众……

五年前……

五年前。

“在她这次发作前发现……”陈医生的话回荡在齐念佛脑海中,“都有很大希望……”

如果诊断书,是五年前的……

那么……

齐柳笛兄妹三人都担心地看到齐念佛不停地抖着手,目光直直地盯着一张发黄的纸。

“爸爸!”他们三个一齐围了过去。

齐念佛轻轻道:“五年了……”

他茫然地说:“她瞒了我五年……五年……多好的治疗时机……为什么……她为什么瞒着我……难道她以为我会恨到看着她去死吗?难道她以为我舍不得给她出钱治病吗?难道……难道我竟迫得她一点恋生之意……都没了吗?”

“爸爸,您怎么了?”齐柳笛带着哭腔说。

齐宇乾拿过齐念佛手中的诊断书,他看完了,齐宇成看完了,最后传到齐柳笛手中。

这里一片寂静。

齐柳笛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姐姐早就知道自己病了?她为什么不说啊?!她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啊!”

年轻的女孩揉着这张过期的诊断书,不经意地看到了后面的字。

她愣了。

“啊……这是姐姐的笔迹……”

“笛儿,后面写的是什么?”齐宇乾哽咽地问。

齐柳笛的泪水,盈满了双眸。

她轻轻地念着。

念着齐姝琴留下的最后一段文字—

灯之将残,花之将萎。

莫有悲伤。

曾经有过—

如此明亮,如此芬芳。

无论生命怎样的伤悲—

少女躺在手术台上,轻松地舒展着全身。

我们的记忆中,也依然能保留着—

心电图放缓着,血压下降。

美的希望……

身体轻盈,周围一切嘈杂,都已不再入耳。

和爱的力量。

嘟———

别了,我二十年的生命。

我依然爱你们……

这不易的缘。

陈医生摘下口罩,他眼中充满了泪水。

许久,许久。

他颤抖着手,将白色的单子,盖上这位少女那美丽而平静的睡颜。

他看着她出生,看着她享受了三年小公主的幸福,看着她母亲难产后离世,看着她就此坠入地狱。

一次次被生父毒打,一次次地皮开肉绽,一次次地嚎啕大哭。

哀嚎、呻吟、发烧、昏迷。

她痛苦地挣扎着,努力活到了今日。

然后,在这个明媚的上午,她带着一个从容的微笑,闭目而去。

行医三十年的老医生,见惯生离死别,他读懂了齐姝琴的这个微笑。

不过是一个渴望已久的转身,轻松地别了一段不堪回首的人生。

雪白的单子掩住少女平静睡颜的刹那,陈医生俯下身,他的手指哆嗦着为她拨了拨乱发,放到少女还有些温热的耳后。

轻轻说道:“睡吧,琴儿。”

泪水大滴地涌出,“你……终于……可以好好睡了……再也不用……害怕了……不用……担心了……睡吧……”

护士们沉默着离开,医生们沉默着离开,只有主刀的陈医生还静默在一旁,很久,很久,他不愿离去。

直到身旁出现了一道人影。

齐念佛。

“齐先生,抱歉。”陈医生打起精神,尽到医生的职责。

齐念佛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三个儿女已扑过来,围住了齐姝琴,哭声一片。

齐念佛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在女儿脸上的白单子。

齐姝琴已离世,但体温尚存。脸颊上还带着生命的一点点红,点缀着她清秀的容颜。

齐念佛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我的女儿真美。”

他喃喃着,“睡着了,也这么美丽。我和轻烟……生了一个漂亮女儿。我说,要给她所有的幸福……让她快快乐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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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亲了亲女儿的脸颊,一旁的陈医生哽咽着,“令嫒……去得很平静……真得很平静……她……不会再品尝痛苦了!”

齐念佛的身子轻轻一抖。

“乾儿、笛儿、成儿,你们三个……快!”齐念佛猛地直起身子,“快去密室!”

他掏出钥匙,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执着,“去密室,立刻去密室……”

他哑着嗓子说:“把还魂丹拿过来。我要救琴儿,她不能死,她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琴儿……

爸爸不相信你就这样绝情地离开。

爸爸一定要救活你。

然后,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第一种结局
秋风萧瑟,墓园凄冷。

落满枯叶的甬路上,慢慢走来两个人—一个生了中年男人的脸孔却是满头白发如雪,另一个是带了点学生稚气的曼妙少女,她捧着一束怒放的白菊花,而中年男人的怀里抱着一只大眼睛的蓝色海豚玩偶。他们并肩,一起走到一座墓碑前。

洁白而朴素的碑上,一笔一画地刻着墓主的姓名—莫生。

莫生墓。

没有墓主的照片,只刻了出生和死亡的年份。

这是一个停留在二十岁的花样年纪。

黑底子的墓志铭上刻了端正的楷书—

灯之将残,花之将萎。

莫有悲伤。

曾经有过—

如此明亮,如此芬芳。

少女将白菊花放到墓碑前。

“姐姐,爸爸又想你了。”少女—齐柳笛轻轻地对墓碑说,“爸爸每天都想你,每天都要看看你。大哥、大嫂、我还有小弟,我们轮流陪着爸爸来看你。今天,轮到我陪着爸爸来看姐姐了。”

她燃了三支香,小心地插在泥土中。

青烟袅袅,散入空气不见。

齐柳笛红着眼圈,一叹。

“姐姐,你好狠心……”

自你走后,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齐念佛站在一旁,疼爱地凝视着“莫生墓”这三个字,一双苍老许多的大手柔和而谨慎地摸了摸,仿佛这墓碑是全天下最稀罕的珍宝—那石头有一面及其光滑,显然是让人的手给摸平了。

他的手指拂过的,不是石料。

是岁月,是回忆,是心……

一年前—

还魂丹也依然挽不回齐姝琴坚决离开的脚步,在奋力抢救六个小时后,女孩尸身逐步的冰冷和僵硬,宣布了她无可挽回地逝去。

留下的,就是一辈子都再无弥补机会的人。

齐家人—尤其是齐念佛等直系亲人,记得最清楚,那刻骨铭心的一段黑暗岁月。

在齐姝琴去世的第三天,湛家女掌门突然造访了满堂缟素的齐家主宅,她表情肃穆,身后的几只傀儡扛着两口大铁箱子,一路疾走而入齐家宅。

齐念佛接报,虽然痛苦到恨不得昏睡不醒,但终究活在现实中,他只好强打起精神,亲迎出来。

“表哥,节哀。”湛掌门微微一躬,“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我觉得总该让孩子走得清白点。”

她利落地拍拍手,傀儡们将铁箱子打开—那里面封住了两条鼍,规规矩矩地趴着。

湛掌门符咒一打,那两条鼍渐渐化作两个人形—

竟是齐柳笛的好友和齐入画的男友!

大家都震惊了。

湛掌门说:“间接导致琴儿死亡案子的罪魁,现已落网了。”

她冷静地陈述道:“当日得到齐家对此案的总结汇报后,我隐隐感觉其中有诈,火炉房与密室相去甚远,如何白鼍妖与绣娘魂舍近而求远?如何在逃亡之时,还要把两个根本不会碍事的凡人杀害?如何那两个凡人的尸体,如此快就有家属给匆匆领走呢?奈何齐家内务,我无凭据也不好干涉,故此暗中走访。终于捕获了这对伪装成人类的鼍妖。”

湛掌门递过两本秘笈,“两只鼍妖的修为很高深,他们冒充人类接近了齐柳笛和齐入画,光明正大进入齐家,诱惑着齐柳笛和齐入画带他们接近密室,伺机偷窃。正巧火炉房失守,齐柳笛和齐入画毫无防备地将他们丢到密室旁就赶去救援,给了这两个妖孽可趁之机。他们进入密室,匆匆盗走两本秘笈,用妖术藏于体内,再用巧妙的妖术伪造成死亡的样子。而后他们的同党,也就是所谓的家属,匆匆跑到齐家,把他们的尸体给领走。可惜的是—这一切,忙乱中的诸位,都没查出来。”

湛掌门见齐念佛呆呆地不去接秘笈,便会意地放到茶几上,“完璧归赵,两只鼍妖也就交给齐掌门处理。”

慢慢的,她环视一圈,满厅白素花圈,再去端详憔悴呆滞的齐念佛,她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褪下,浮上的是惋惜和无奈,“表哥,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啊?我要你冷静下来,理智地看这个案子。可是你……”

接触到齐念佛眸光深处的哀痛,她不忍再说了。

这不是齐家高高在上的掌门人。

这是一个丧女的愧疚父亲。

自己带来的真相会加深这个愧疚。

但是自己一定要这么做。

琴儿,表姑非齐家人,又要维系玄黄界各家平衡,没能及时帮到你。

至少要让你清清白白,要让他们内疚一生。

总得有人受到惩罚。

湛掌门转过身,静静离开了。

“姐姐,当年是大家错怪了你,害了你。”

秋风中,齐柳笛哀婉地抚摸着洁白的墓碑。

姐姐,决绝而走的你,恐怕不会想到爸爸竟会如此痛苦……

那日,湛掌门离开后,爸爸就把自己关在了你的房间里,整整三个晚上都没出来。爸爸没日没夜地翻啊,找啊……你知道吗姐姐?爸爸是在找你的东西啊!爸爸疯了般地想找到能寄托着你气息的物品,能让他抱在怀里去宝贝,当作你来宝贝,哪怕只是一张相片……

可是姐姐,你好狠的心。

那些行李箱里,怎么都是撕碎的纸张、扯毁的衣物、砸烂的物件,焚烧后的照片呢?

你怎么把你的东西都给烧了、扔了、撕了呢?

连你的电脑上的一切,都给恢复到原初;网上的足迹,你都给抹去……

姐姐,你就这样怨我们吗?一点东西都不肯给我们留下,一点痕迹都不让它存在,让我们连怀念你、追悼你、去寄托去追忆的物件都没有……

姐姐,你知道吗?

当爸爸从你房间出来的时候,头发全白了。

后来,爸爸从网上看到你初中同学贴的毕业照,如获至宝,愣是印了一张,再将你的头像给扣下来,就那么一小点,小得还不如拇指盖大,模模糊糊的可怜。

可爸爸却视若珍宝,他精心地裱到怀表里,时时刻刻都戴在身上,就仿佛你被盛在了他的心口。

落叶扫过,齐柳笛仰起头,天高云淡下,泪水慢慢滑落。

一旁的齐念佛正深深亲吻这方墓碑,再将可爱绵软的大海豚放到墓前,带着一点讨好的笑容,喃喃道:“乖琴儿,爸爸来看你了。爸爸这回又给你带了个玩具。爸爸昨天晚上刚刚想起这件事情,琴儿很喜欢玩偶对吧?小时候,琴儿看着海豚玩具好,一直趴在橱窗外盯着不走。琴儿想要爸爸买,爸爸却二话不说地打你,骂你不配,还故意买了一只海豚,给了笛儿玩……爸爸记得,后来你躲在墙角,偷偷看着笛儿抱着大海豚,羡慕的样子—”

齐念佛开始哽咽,齐柳笛更是感到五味陈杂,她垂下头,静静流泪。

“乖,好好玩。”齐念佛将海豚摆正。

他抬起头,凝视着这墓碑。

没有照片的莫生墓……

埋在下面的骨灰盒……

这块墓碑,这块墓地……

一切安葬的费用……

与他无关。

那个墓主,用最决绝的方式,宣布了这一切都和齐家无关,和齐念佛无关。

她一手安排了自己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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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齐姝琴死后的第四日。

公证人和律师双双出现,出示了齐姝琴生前立下的遗嘱—都是关于后事安排的。

对于齐家,这是一个晴天霹雳。

原来齐姝琴死前那两周频繁的出行,并不是去什么高级消费场所,而是去了银行、公证处、律师事务所、丧事服务点、丧葬物品专卖店……

楚轻烟当年留给每个孩子的大笔遗产,齐念佛都在儿女成年后转到他们的账上去,齐姝琴已经二十岁,自然早就有了这笔款子。

而她将这些钱,全都用在了自己的身后事上。

她立下严格的丧事遗嘱,进行了公证,还聘了律师来监督执行。

她没有按照玄黄界以往的规矩进行土葬,而是要求火化,并且自己就选好了火葬场和骨灰盒。

她不要进到齐家祖坟里,而是选了一个社会上的最普通、离齐家主宅最远的墓园。

她自己选好墓碑、墓地、墓志铭。

她选择在墓碑上刻下的不是“齐姝琴”这个名字,而是“莫生”。

莫生,陌生,陌路人,莫要生。

她还自己选好了寿衣的布料和样式,裁成了最后的美丽衣衫。

她就这样寂寞而从容地安排了自己的死亡与后事,而把齐家,把她的亲人,她的父亲,彻彻底底地排除出去。

不需要你们*心,只因莫生与齐家毫无瓜葛。

面对这个结果,已经备受打击的齐念佛,一言不发地接受了。

他看着女儿出生,看着她长大,渴望能看着她出嫁,甚至还自以为是地幻想着她日后的幸福生活……

但他最终只能看着她被送入手术室。

掀开单子,去看她沉睡的容颜。

身为父亲,他竟然不能*办自己亲生女儿的丧事。

女儿生前的一系列安排,彻底否决了他做父亲的资格。

这是重重一巴掌,对他,对齐家,对所谓的亲人。

这事实就是那天真的孩子,直言不讳地道出皇帝的新衣。

自以为华美锦缎在身,今朝方知裸奔数年。

心如刀绞,血色褪去,齐念佛的身子摇了摇,齐柳笛慌忙扶住了他,“爸爸!”

“你姐姐……”齐念佛呢喃,“她就这么去了,她去了,还把自己烧了,一点都不给给我留……我的女儿,我和轻烟生的漂漂亮亮的女儿,那么美,那么小,那么柔弱,活生生的一个人,会笑,会哭,会说话,会喊爸爸的……可最后给我的,就是一只小小的盒子。便是这个小盒子,我都不能留下……”

齐柳笛轻轻哭泣。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病了呢……”

每次要离开墓园的时候,齐念佛都会这么念一句。

一年了,日日都念一句,“我会给她找最好的医生,好好呵护她,让她养好病,再看她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出嫁……”

但是,这一切都不会再实现,缘分已生生斩断,遗憾将永久留存。

慢慢地抚摸着墓碑,齐念佛落下两行苍老的泪。

父女俩蹒跚着走出了墓园……

六年后—

齐念佛站在这家幼儿园外,脸贴着栏杆,恨不得将脑袋塞进去。他专注而近乎贪婪地望着那个小女孩—玲珑娇躯、冰肌雪肤、长睫毛、乌溜眼睛、娇美嘴唇、白嫩嫩的小脖子、小胳膊还有小腿,穿着普普通通的小花裙子,踩着小红皮鞋,梳着两个小辫子,还背了只小兔子图案的包,带着小姑娘的奶香,乖巧地等在幼儿园门口。

还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那么柔弱,那么乖巧……

那对夫妇出现了。

小女孩甩开幼儿园阿姨,快乐的鸟儿般“飞”了过去。

“爸爸—!妈妈—!”小女孩蹦跳着,让她的爸爸一把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又拼命地亲了亲。

小女孩咯咯笑,她的妈妈接过女儿,也亲了亲,“乖琴儿,爸爸妈妈的小乖乖,今天听老师话了吗?”

“听了,老师奖励我一朵小红花!爸爸抱我—”小女孩娇声娇气地说。

她的爸爸又抱过女儿,“乖女儿,爸爸的乖女儿,走,爸爸妈妈带小宝宝回家喽—”

“回家喽,回家喽!”小女孩骑在爸爸的脖子上,高高兴兴地拍着小手。

妈妈跟在一旁,含着笑,握住丈夫的手。

普通的一家三口,幸福地向车站走去。

齐念佛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人伦喜剧,思路回转—

自己每日都抱着各种礼品到女儿的墓地,风雨无阻,最终让湛家掌门动了恻隐之心,几经周折和冥府联系、求情、商议。最终,湛掌门私下告诉了他,齐姝琴转世后的人家。

琴儿投生到了最普通的工薪人家,她是这对恩爱夫妻的宝贝独女—这普通的人家,没有超生的资格,他们只安安分分地生下一个女儿,视若珍宝。

他们给她取的名字里也带了个“琴”。

他们是琴儿的父母,他们可以亲密地喊着琴儿,他们可以随便抱着琴儿,宠着琴儿,爱着琴儿。

琴儿只会喊他们“爸爸妈妈”,亲他们,向他们撒娇,让他们抱抱,依偎着他们,开开心心。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么这些幸福本该由我享受。

齐念佛悲哀地想。

我的琴儿,爸爸和你的父女缘分,已彻底结束了。

错过了,回不来了……

他提起手杖,缓步离开幼儿园。

夕阳西下,余晖遍染大地。

一位衰老的人孤独而缓慢地走动,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心肝女儿,笑盈盈地行走。

他们走的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背道而驰。

真的回不来了……

至少……

齐念佛望着夕阳,感到脸上一片潮湿。

这一生,琴儿很幸福。

第二种结局
齐宇乾进到家门来,左手提着一盒子昂贵饼干,怀里还抱了只一人多高的蓝色大海豚玩偶,正好看到妹妹齐柳笛和弟弟齐宇成指挥着傀儡们,抬着那只精心包装的双层大蛋糕,一点点往楼上挪去。

“这么高的蛋糕啊。”齐宇乾吃惊地仰起头。

齐柳笛笑道,“这可是爸爸精心挑选,专门订做的。店里刚给送来。说是可漂亮了,一会儿到姐姐房里打开后,大哥你就知道了。”

齐宇成清点着蜡烛,“姐姐今年二十一了,要不弄两根大蜡烛,一根小蜡烛?”

“那多不好看。”齐宇乾坚定地否决道,“妹妹第一次正正经经过生日,别弄那么寒酸。咱家总不至于到了买不起蜡烛的时候。”

齐宇成说:“可不寒酸了,各家的礼物都送过来了,花花绿绿全堆在房里,就等着拆给姐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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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三人说笑着,一并进到齐姝琴的房内—屋子被重新装饰过了,拉着彩纸,挂着彩灯,湛家掌门还送了个漂亮的“琴儿,生日快乐”的大招牌,这时已被贴到墙上。半个屋子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包装盒,精美的包装让人眼花,只等待着小寿星的“临幸”。

齐念佛正忙着将华美的新衣服给女儿穿上,齐柳笛赶紧过去帮忙,将这套漂亮的公主裙穿到了齐姝琴身上,再小心地把她放回到枕头上,半掩了被子。

齐姝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颜平静。

她睡了一年了。

齐柳笛坐在床侧,握着姐姐的手,默默地想:

一年前—

还魂丹让齐姝琴暂停了一个多小时的心,重新跳起了生命的鼓点。

但她却醒不过来了。

陈医生遗憾地说,孩子本来已经去了,大脑缺氧时间过长,怕是这辈子……都要昏睡了。

简言之,齐姝琴变成了一个昏迷的植物人。

她安详地闭着眼睛,非常舒服地睡着。

面对这个结果,忽然造访的湛家掌门感到十分遗憾,并揭开了她独立调查出来的案件真相。

她让傀儡将她带来的那只铁箱子打开—里面封住了两条鼍,规规矩矩地趴着。

符咒一打,那两条鼍渐渐化作两个人—

竟是齐柳笛的好友和齐入画的男友!

大家都震惊。

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这两只鼍妖的修为很高,他们冒充人类,接近了齐柳笛和齐入画,然后光明正大进入齐家,不停地诱惑着齐柳笛和齐入画带他们接近密室,伺机偷窃。正巧火炉房失守,齐柳笛和齐入画毫无防备地将他们丢到密室旁,就赶去救援。给了这两个妖孽可趁之机。他们进入密室,匆匆盗走两本秘笈,用妖术藏于体内,再用巧妙的妖术,伪造成死亡的样子。而后,他们的同党,也就是所谓的家属,跑到齐家,把他们的尸体给领走。可惜的是—这一切,忙乱中的齐家众人,都没查出来。

齐姝琴确实放走了白鼍妖和绣娘魂,但这对妖鬼和这个案子,没有半丝瓜葛。

用叛族等重大罪名来惩罚齐姝琴,何其冤枉!

湛掌门看着昏睡的齐姝琴,听了事情的经过,只对齐念佛说:“表哥,这个案子中你的态度,是压倒这孩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齐念佛痛苦地闭紧了眼睛,他不敢再去想那个事实—他用那只洒满勿忘我的铁盒子残酷的威胁了女儿,逼得女儿认了罪,受了大刑。

而这只铁盒子里封存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

只是一个关于死亡与爱的秘密。

这就是齐姝琴的世界。

湛掌门亲了亲表侄女的额头,轻轻念道:“灯之将残,花之将萎。莫有悲伤。曾经有过—如此明亮,如此芬芳……表哥,你这女儿被你抛到悬崖的边沿,却依然坚韧地生长到现在;她被你打入黑暗的角落里,却依然没有失落对美和爱的认可与向往。她从容地独自面对死亡,最后一刻依然带着祝福,鞠躬谢幕。你拥有最善良的女儿,但却把她逼成现在这个样子……表哥,好好想想未来该怎样对这孩子吧。”

她直起身子,告辞离开。

齐念佛望着女儿齐姝琴—她好美丽,好安静地躺在床上。

清秀的容颜上,带着一点点微笑,胸脯轻柔地起伏。

却不见她睁开双眼,听不到她喊一声“爸爸”。

……………………………………………………

一张炕桌抬到床上,齐柳笛赶忙给齐念佛让地方,齐念佛小心翼翼地将双层大蛋糕放到炕桌上,那兄妹三人则一点点插好二十一根蜡烛。

今天,是齐姝琴二十一岁的生日。

她在二十岁昏迷,迎来昏迷后的第一个生日。

也是她三岁后,过得第一个生日。

齐姝琴再次拥有了一只生日蛋糕,比十八岁的那只更大、更美、更好吃。

这个因为一只生日蛋糕而被毒打的孩子,终于理直气壮地有了一只生日蛋糕。

这个不敢过生日的孩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庆祝生日。

可是她已经看不到、听不到、尝不到也感受不到了。

她只是个小小的植物人,安安静静地沉睡着,外界一切的荣辱,烦恼与忧愁,哀伤和痛苦,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再也不会有人打她,但即便是打了,她也不会有反应了。

齐宇乾将海豚放到齐姝琴的床头,海豚乌溜的黑眼珠子与齐姝琴雪嫩的肌肤配在一起,甚是讨喜。

齐念佛在一旁微笑,“琴儿喜欢抱着这种大玩偶睡觉,你们妈妈去后,我就再也没给她买过新的。有一次我带你们几个上街,她徘徊在橱窗前,就想要一只大海豚……我把她给打了,还骂她不配……”

声音微微哽咽,齐宇乾急忙说:“爸爸,这些我都记得呢。所以我特意去会员店挑了一只最漂亮最干净的替您买回来,送给妹妹。”

“琴儿一定喜欢。”齐念佛柔和地看着女儿,蜡烛的火光映衬着她姣好的容颜。

“对吧?爸爸的琴儿。”

齐姝琴安然沉睡。

然后他们围坐在齐姝琴的床周围,轻轻唱起了生日祝福歌,又吹熄了蜡烛。他们说着“生日快乐”,却没有回应。

齐姝琴的睡颜依旧。

“姐姐睡得真香。”齐柳笛轻轻叹着。

“睡得香就好……”齐念佛小心翼翼地给女儿掖了掖被角,又亲了亲她的脸蛋。

女儿还是静静地沉睡着。

“睡得香就好。”齐念佛喃喃着,“但是琴儿会醒过来的。爸爸相信这一点,有生之年,一定会看到琴儿醒来,再喊我一声‘爸爸’……琴儿一定会醒过来的。”

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一滴泪珠。

微微一笑,对齐宇乾、齐柳笛和齐宇成说:“给琴儿把礼物拆开吧。让她好好高兴高兴,十七年了,我没让她过一个生日。”

精美而昂贵的礼物被一个个拆开,欢喜地声音,此起彼伏。

一台悲凉的独角戏。

礼物的主人,看不到也听不到。

她不会开心地睁大眼睛,她也不会露出惊喜的笑容,她更不会用好听的声音,柔弱地喊一声“爸爸”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再也没有谁可以伤到她。

她只是沉睡,带着自己的那些明亮和芬芳,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着—

永恒的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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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结局
“琴儿,爸爸把海豚洗干净了,要抱抱吗?”

齐念佛拿着蓝色的大海豚,走到房间内,对着歪头看电视的齐姝琴微笑道。

齐姝琴扭过小脸,这位美丽的姑娘穿着雪白的衣裙,舒舒服服地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她看到父亲手里可爱的大海豚,笑了。

伸出两只柔弱的手臂,张开水嫩的小嘴—

“啊—啊—!要—要—要—!”

她含糊不清地喊着,小脸蛋上有的只是幼稚的喜悦。她急切地伸出半个身子,差点掉出床来—齐念佛赶紧抱住女儿,心肝宝贝地搂到怀里,亲了又亲。

而齐姝琴只是热切地看着海豚,她挣扎出齐念佛的怀抱,搂着大海豚,开开心心地在床上打滚。

齐念佛注视着女儿。

他的琴儿,彻底傻了。

一年前—

还魂丹救回了齐姝琴的性命,让那颗停止了一个小时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但是上天在展现仁慈的同时,又施加了惩罚—只还给齐念佛一个傻女儿。

大脑过度的缺氧,彻底破坏了齐姝琴的智商。

当齐姝琴醒过来的时候,就成了一个智商不到一岁的孩子。

所有事情她自然都不记得了。

所有的痛苦和哀伤,她也都不清楚了。

现在的她,说不清楚话,不认识字,不懂一加一等于二,生活不能自理,衣服都不会穿,筷子也不会拿,看到米饭就会高高兴兴地用手去抓,然后弄得满脸花。

她就是个不到一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走路,挂着孩童的傻笑,看到玩具就欢欢喜喜地拍着手,努力地喊着“啊—要—要—”

大家都很惋惜的时候,湛家掌门刚好带着寻获的真相赶来了,见到这个情况,也只能遗憾地摇摇头,但还是坚持把真相说了出来:“孩子虽然傻了,清白不能毁。”

她拍拍手,傀儡们将她带来的那只铁箱子打开—里面封住了两条鼍,规规矩矩地趴着。

湛掌门符咒灵活一打,那两条鼍渐渐化作两个人—

竟是齐柳笛的好友和齐入画的男友!

原来,这两只鼍妖的修为很高,他们贪得无厌,便冒充人类,故意接近了齐柳笛和齐入画,然后光明正大进入齐家,不停地诱惑齐柳笛和齐入画带他们*近齐家密室,伺机偷窃。正巧赶上了火炉房失守,齐柳笛和齐入画毫无防备地将他们丢到密室旁,就赶去救援。给了这两个妖孽可趁之机。他们进入密室,匆匆盗走两本秘笈,用妖术藏于体内,再用巧妙的妖术,伪造成死亡的样子。而后,他们的同党,也就是所谓的家属,跑到齐家,把他们的尸体给领走。可惜的是—这一切,忙乱中的齐家众人,都没查出来。

湛掌门将追回的秘笈还给了齐念佛,看着缩在床上傻乐的美丽姑娘—她瞪着那两条鼍,随着它们化作人身,傻姑娘的眼睛越瞪越大,然后便咧着嘴,嘿嘿一笑,手指到处摇晃,兴奋地张了口,“呀—呀啊—啊—啊—啊—”

湛掌门惋惜地说:“这孩子以前多聪慧啊……”

齐念佛温和道:“湛掌门既然来了,我正好跟您先打个招呼,我准备退位了,接班人是我的长子齐宇乾,他已能独当一面了。”

湛掌门了然地点头,“我明白。琴儿需要贴身照顾。”

齐念佛微微一笑,俯下身子将滚到床边的齐姝琴往里抱了抱,“乖乖宝贝,别掉下来啊。爸爸抱你进去。”

齐姝琴兴奋地捶打这齐念佛宽厚的肩膀,“啊!啊—要—要—”

唇角带着的只是傻呵呵却真实的笑。

湛掌门微笑道:“其实孩子傻了,是件好事。过去的痛苦和耻辱,她都不记得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再给她这些折磨。她也不会明白这人世间生离死别的种种痛苦,不会有重重心事和烦恼骚扰,不会为了学习而发愁,为爱情而流泪,为工作的不顺心而沉闷……傻了好,真的挺好,她会一直这样快快乐乐地活着。表哥,看来老天爷是仁慈的,他给了表哥一次机会。”

齐念佛点头,他亲吻着女儿的额头,“我会珍惜。”

齐家掌门齐念佛,正当壮年,却突然引退。掌门之位,交给了长子齐宇乾。

他带着一个只会傻乐的女儿,搬到了齐家主宅的后宅里,一座独立的二层小别墅,坐落在齐家最美的花园旁。

这栋小楼的地上都铺满了柔弱的地毯—害怕还不太会走路的齐姝琴跌倒;带锐角的家具都包了软布—害怕齐姝琴跌倒会磕碰到;到处都是隐形的傀儡—能随时看护齐姝琴,又不至于让孩子感到被监视的不悦。

齐念佛卸任了,他今后唯一的事情就是伺候女儿,一点点教她认字,教她算术。

他拍着手,累得满头大汗,鼓励地教会了女儿下床,走路,甚至跑了两步。

他耐着性子,用了三天,教会女儿喊了声“妈”,用了三个月,才让她结结巴巴会说“哥、弟、妹”。

但是六个月了,齐姝琴连“姑”都会喊的时候,却始终没有喊出过一声“爸”。

“琴儿,叫‘爸爸’。”齐念佛不厌其烦地每天都诱导着女儿,“乖乖,喊一声‘爸爸’。爸—爸—看着我的口型,爸—爸—”

齐姝琴扭过头,拼命指着茶几上的苹果,“啊!啊!要!果果!要!果果要!”

齐念佛悲哀地笑了笑,将苹果递给女儿玩,看着她趴在地上,不停地滚苹果,然后再嘻嘻哈哈地拍手傻乐。

女儿不肯喊“爸爸”。

其它的称谓,她都能结结巴巴地喊出来了,唯独喊不出“爸”。

“孩子的智商可以慢慢恢复,但是保守估计超不过三岁。”陈医生几次来检查,都这样十分惋惜地说。

齐念佛沉默,陈医生责怪地看着齐念佛,淡淡道:“我看这孩子,是根本不愿意长大。三岁前……大概是她最愿意停留的。”

三岁后,随着母亲的死,她便坠入了挨打的地狱中。

永远停留在三岁前,永远保持着小公主的快乐。

女儿内心深处,怀抱着这个奢望。

当她傻了,没了理智的时候,这个潜意识中的奢望就主宰了她,让她自觉地停留在三岁前,不肯往前迈步。

齐念佛说:“我会照顾她一辈子,慢慢弥补。”

摆着数字拼图,绿色的“1”,红色的“+”,黄色的“=”,“乖琴儿,来,1+1等于—”

他拿过蓝色的“2”,摆在了等号后。

齐姝琴兴奋地捡起那块“1”的塑料模型,直接往嘴里放。

齐念佛急急忙忙道:“乖琴儿,爸爸的乖乖,这个不能吃,不能吃啊。来,给爸爸,别吃啊。”

齐姝琴不高兴了,急了,甩着手将所有的数字拼图弄乱,“要!要!要!”

齐念佛静静地将拼图收拾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大洋娃娃,哄了女儿睡午觉。

真的就是在哄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

第二天,数字拼图不是塑料做的,齐念佛吩咐厨房,精心设计,将蛋糕和饼干制作成数字的样子,然后摆在餐盘上,重新教女儿算术。

齐姝琴高兴了,她始终没明白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她也不懂眼前这个很慈祥的人,为什么总是码放着花花绿绿的好吃的,然后重复这句话,她不理会这个人,只是高高兴兴的伸手拿过好吃的,塞到嘴里,手舞足蹈。

“啊—要—要—!”齐姝琴舒舒服服地坐在地毯上,抱着一只大洋娃娃,手指头对着电视乱戳,“要!要!”

电视上的广告正推销限量版的品牌毛绒玩具,海豚、大猩猩、大白兔还有会跑的小火车、精美的小轿车、可拆卸的别墅模型和花园、五颜六色的多米诺骨牌……“要!要!”

齐姝琴用脑门磕着电视屏幕,小脸涨得通红,拼了命要进去。看护的傀儡们赶快把她拉开,齐念佛已赶回来,急忙抱着女儿,“乖乖,爸爸回来了啊。”

齐姝琴扭着身子,执着地指着电视,“要!要!要!”

于是当天晚上,一套玩具都搬进了齐姝琴的房间。

只要她看中了,上午看到的,下午就买回来;下午看到的,晚上进家门;晚上喊了“要”的,第二天上午就会出现在她的床头。

齐念佛尽一切能力,来满足女儿。

“姐姐真是个幸福的小公主。”齐柳笛一边用海豚哄着齐姝琴,一边对齐宇乾和齐宇成说。

齐姝琴不懂他们说什么,只是看着这个很温柔的人拿着大海豚,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她的小脑袋也跟着摆来摆去。傻姑娘高兴了,笑嘻嘻地拍起手来。

齐宇成开动了电动小火车,“姐姐你看,火车出站喽—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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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惟妙惟肖地学着。

齐姝琴张大眼睛,一会儿看看齐宇成夸张的模仿表情,一会儿看着小火车的转动,兴奋地拍着手,踢踏着腿,嘻嘻哈哈,含糊不清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只有齐宇乾静默着,望着自己傻了的妹妹。

他转身找到了站在门口的父亲,“爸爸。”

齐念佛点点头,“家里的事情都还好吧?”

“儿子能处理好。”齐宇乾恭敬道。

齐念佛说:“乾儿,爸爸总是要走到琴儿前面……爸爸去了以后……你妹妹这个样子……”

他沉默了。

齐宇乾静静地看向正把床当蹦蹦床,在上面兴奋地跳来跳去,拍手鼓掌的傻妹妹。

“您放心,琴儿是我的亲妹妹。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爸爸,只要我、成儿和笛儿,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口饭吃,琴儿也就有口饭吃。”齐宇乾坚定道。

齐念佛放松了,“……其实,如果能给琴儿找一个可*的男人,是最好的……但是琴儿的情况,愿意和她结婚的,难保不是为了咱们家族的权势。日后会欺负琴儿,要我如何放心……可让她一辈子一个人……毕竟你、成儿和笛儿也是要有自己的家人,精力分不开的……”

齐宇乾信誓旦旦道:“爸爸,我会尽力照顾妹妹。”

齐念佛只是摇头,“全心全意,你们三个都做不到。你们还有自己的任务。我也是引退后,把家族事务都交出去,才有十分的心思来呵护琴儿。”

齐宇乾刚要安慰,便有傀儡来传口信。

有一个客人来访了。

第二天,中午。

阳光铺满齐姝琴的房屋。

美丽的女孩穿着雪白的衣裙坐在床沿,抱着大洋娃娃看电视—她看不懂电视,她看的只是五颜六色的画片,看它们转来转去,她就咧嘴乐。

小孩子就是这样,拿一个东西在眼前乱晃,小婴孩的眼珠子就会跟着转啊转,然后手舞足蹈地乐起来。

齐姝琴的眼睛正转来转去,嘻嘻哈哈地摆动手脚的时候,一个人轻轻地走进来。

“琴儿。”

男子站在她身旁。

齐姝琴的目光,忽然有了刹那的明亮。

“琴儿。”男子的声音颤抖,却努力微笑。

他缓缓地蹲下来,扬起脸,凝视着齐姝琴,“我回来了。”

他抱着一只大铁盒子—铺满了勿忘我的蓝色。

齐姝琴抱着娃娃,安安静静地看他。

“还记得吗?”男子的眼圈慢慢泛起红潮,“那首短短的小诗,我们一起完成的,为了纪念一切值得珍惜的美好……”

齐姝琴依然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男子说:“你还记得吗?琴儿?每天静校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坐在教室的椅子上,你一句,我一句……你还记得吗?我念给你听,好不好?灯—之—将—残—花—之—将—萎—”

泪水忽然涌出来,男子单膝跪地,他捧着大铁盒子,望着齐姝琴而流泪—那甜美的亲吻,那被生生掐断的恋情,那盛开在勿忘我之上的一句“忘了我”,那最后的泪水……

这是一段没有花前月下之柔情,没有圣诞情人之浪漫,甚至不敢公诸于众的甜蜜。

它只属于两个人,一间教室,一小段走出校园的路,一段不到半年的时光。

卑微地就犹如那生长在悬崖的小草,瑟瑟发抖,最终让恶风刮残。

可是—

那株可怜的小草,从未放弃坚持的希望。

因为它的根,扎得太深。

扎得深,爱得沉。

男孩变成了男子,却还是那个人。

“莫—”齐姝琴忽然张开嘴,清晰地发出这个音,“有——”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一点点地将音符,吐出来,“悲—伤—”

泪花盛开。

男子握住齐姝琴的手,齐姝琴傻傻地,却固执地,盯着男子的眸。

“曾—经—有—过—”

他们一起念,慢慢地念。

阳光满屋。

“如—此—明—亮—如—此—芬—芳——”

他们同时停止了发音,齐姝琴的手指,摸到了男子的额头。

“顾—维—轩。”她缓慢而准确地念。

三天的妈妈,三个月的哥哥,弟弟和妹妹,六个月的姑姑,一直都喊不出的爸爸。

和不到三分钟的,顾维轩。

她呆滞的目光,依然说明了她大脑的蒙昧。

她还是那个傻孩子。

但是这竟然不会阻碍,她背诵那首小诗。

更没有阻碍,对那个名字的记忆。

卑微的小草,你的根,扎得竟然如此深。

深到当病痛毁掉健全的大脑,当现代发达的医术束手无策,当传统而神秘的法术丹药也望洋兴叹的时候—

最真挚而永恒的力量,来自人的内心。

它能创造奇迹。

男子哭了,泪水滚滚,“是我……是我,我回来了。琴儿,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齐姝琴的手指,摸上顾维轩的眼角,轻轻擦拭,“不哭—不哭—”

顾维轩擦干了泪,他从兜里掏出一只小匣子,里面放了一枚闪耀的钻戒,“我做了四年的假期兼职……”

他拿出戒指,“嫁给我好吗?齐姝琴?要我用一辈子呵护你,保护你,让我们永不分离。”

齐姝琴点点头,认认真真地将戒指戴在手指上,“好。嫁给你。”

顾维轩抱住齐姝琴。

阳光,柔软地温馨。

后续

齐柳笛的日记:

某年某月某日,晴。

今天,是大家最高兴的日子。

姐姐出嫁了。

在此之前,姐夫曾委婉地表示,姐姐并不愿意在原有的环境中生活,她应该换一个新的环境。他会借贷,给姐姐买新房。

爸爸坚决不同意,翁婿俩争执了一个星期。最终是爸爸赢了。因为姐夫也不得不考虑到姐姐的病情—毕竟一个痴呆的大人,需要更好的居住环境。

爸爸总算得到了表现的机会。我知道,爸爸的心愿已埋了好几年—给姐姐收拾最华丽的嫁妆,风风光光送出门。

高级的房屋,全套的生活用品,精心制作的保姆型和保安型的傀儡。

还有豪华的婚礼,爸爸恨不得邀请全世界所有人来见证他的女儿挺胸抬头,幸福的当了新娘。

姐姐穿戴着华丽的凤冠霞帔,真的很美。智商的减退,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丽,反而眼神的幼稚,使得她更加令人怦然心动。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任我们摆弄。因为我们哄着她,说一会儿姐夫就来抱她了。

姐姐就高兴地听话了。

爸爸看到姐姐的时候,激动地热泪盈眶,可最终只是轻轻说:“琴儿真美。”

爸爸低头亲吻姐姐的额头,“琴儿,要嫁人了,爸爸终于把你托付出去了。”

我打趣道:“爸爸,你舍不得姐姐吧?”

爸爸疼爱地说:“做父亲的嫁女儿,心里都舍不得,今天我舍不得琴儿,以后也舍不得你。你还是招个女婿来吧。”

姐姐只是拿着如意,瞪着眼睛,傻呵呵地看着我们,直到姐夫出现,她的目光,就专注地看姐夫。

那是全身心的信赖和依恋。

姐姐真的要飞出齐家了。

我们都这么想。

祝福你,姐姐。

某年某月某日。晴。

姐姐和姐夫新婚美满,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姐夫说,姐姐的智商再一点点提高,她会算算术了,还能背二的乘法口诀。

某年某月某日。晴。

好消息!姐夫说,姐姐怀孕了。

爸爸得到消息后,立刻驱车去了姐姐的新家,就此住在那里,三天后才笑容满面地回来。

“我要当外公了。”

这成了爸爸四处炫耀的口头禅。

某年某月某日。晴。

去了医院检查,姐姐怀的是龙凤胎。

爸爸大为紧张,和姐夫磋商了许久。终于,姐夫同意爸爸多带几只隐形傀儡,搬进来,贴身照顾姐姐。

某年某月某日。晴。

今天,姐姐分娩了。顺利产下一对龙凤胎。

姐姐当妈妈了。

她左边抱一个,右边抱一个,一脸骄傲的样子,对这两个小宝宝,亲了又亲。

姐姐是个傻孩子,但是令医生和我们都惊讶的是,她几乎是无师自通地,用标准的姿势抱着两个宝宝,给他们喂奶喝。喂着喂着,姐姐的嘴角,就会流露出不同于以往傻乐的,柔美微笑……

这就是母爱。

她虽然没有了智商,但她也没有了痛苦的回忆。

她有的,是自己的宝宝,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家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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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除夕夜,齐家主宅,洋溢着新春的喜悦。

齐家长女婿顾维轩开车,载着爱妻齐姝琴和已过了百天的一儿一女,高高兴兴地回到齐家,共庆新春。

齐念佛早就站在门口,将女儿女婿,和襁褓中的外孙,外孙女都给迎进来门。一番嘘寒问暖后,顾维轩将两个宝宝放进摇篮,然后拉过目光紧紧盯着孩子的齐姝琴,小声说着:“琴儿,来,跟我喊人好不好?这个是大哥,大嫂—”

他指着齐宇乾夫妇,齐姝琴就很乖巧地喊“大哥哥—大—大嫂嫂—”

齐宇乾心疼地亲了亲妹妹,他的夫人将红包塞到两个小婴孩的摇篮里。齐姝琴咯咯开始乐。

“这是—这是—弟弟—和—和妹—妹—”齐姝琴主动指着正逗弄小宝宝的齐宇成和齐柳笛,这兄妹俩惊喜地过来,亲吻着他们的姐姐。

齐念佛看到一家人和睦的样子,说不出的高兴,此刻便起身道:“饺子出锅了,盛上来吃吧。”

顾维轩却说,“爸爸,等一下。”

他鼓励地拍拍齐姝琴的肩膀,“琴儿,这个人是谁?”

齐姝琴看向了齐念佛。

原本热闹的大厅,忽然沉寂了。

只能听到电视机里,春节晚会的主持人们,激动地一起倒计时的声音,还有外面越来越密集而响亮的鞭炮声。

十,九,八,七,六……

旧有的痕迹,在时间的前进中退却……

新年要到了。

新的一切,要开始了。

齐姝琴愣愣地看着齐念佛,又求救般地望着丈夫。

顾维轩依然轻柔地哄着她,“要在宝宝喊之前,自己先学会喊哦。乖琴儿,来,这个人是谁啊?”

齐姝琴继续傻看齐念佛。

五,四,三,二……

一!

“爸—爸。”

齐姝琴,轻轻地说。

新年的钟声,敲响。

齐念佛的泪水落下。

他的女儿,终于喊出了一声“爸爸”。

他拥抱着齐姝琴。

“春节快乐,琴儿。爸爸祝你永远幸福。”

很快,齐家欢快的鞭炮,也在空地上响了起来,礼花绽放于夜空。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摆上了团圆的饭桌。

现在,请不要天真地许愿,说从此,艰难和痛苦不会再出现,我们的王子和公主将过上幸福生活。

那只是个童话。

真实的生活总是喜怒哀乐。

而真实的我们也并不惧怕生活中的困苦和悲伤。

只要身边有信任,有温情,有支持,有帮助,有执着,坚强而温暖的爱—

那么我们终会穿过暴风雨,缓缓驶向—幸福的港湾。

一直都知道(一)
陈医生一直都知道,齐家故亡多年的夫人楚轻烟的祭日,是他家那位新逝大小姐齐姝琴的生日。

十六年前,三十出头的陈医生所跟随的团队一直都被重金受聘于玄黄界的豪门齐家,他那年迈的老师便是这个团队的核心人物,而年轻却医术高超的他,也被视作了团队的接班人。他目睹了齐家大少爷和大小姐的呱呱落地与茁壮成长,他看到过齐家四口的幸福生活,他跟随着接生了二小姐和二少爷这对龙凤胎。

然后,他参与了对齐夫人最后的抢救。

那是他至今都难忘的一次生死角逐,持续了整整一周,时时刻刻都在奋战着。然而,最终是死神张开了羽翼,获得胜利。

而后这个家就陷入了深渊—陈医生一直都这样认为,但他人微言轻,不该管的事,他管不来。

但当那个柔弱的少女终究没能熬到云开见日,过早地倒在牡丹花下后,一种可怕的罪恶感啃噬着陈医生的良心。连着几天他都感到胸闷而眼角干涩,睁眼闭眼,几乎都是一袭白衣和一身鲜血,少女恬静的睡颜,还有心电图上那最令人撕心裂肺的、平直的线。

阴雨霏霏,小街被雨水湿润得清冷。陈医生从出租车上下来,撑起了乌黑的伞,他步行五十米,站在沉重的铁门外,细饱雨水的白布带子正紧紧贴着黑漆漆的大门。他拨去白布条,露出了血红的门铃—

叮咚……

声音摇曳到碎裂。

陈医生闭上眼,一时间思维也跟着碎开,雨水般落了满地……

不明所以的外人都以为齐家的掌门夫人是为了生大小姐而去,因为母亲的祭日是女儿的生日,但转念又觉不对,因为大小姐之后还有二小姐和二少爷,都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这事按理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但却牵连了齐家掌门那根不可碰触的伤心筋,由此成了禁忌。不过天大地大,自能容活人说话,总有人肯出头解惑,说齐夫人确实是因难产而死,但不是为生大小姐,而是为了龙凤胎的二小姐和二少爷,至于死在大小姐生日那天,不过是老天爷一时闭眼的后遗症—齐家临时扣押的几个恶鬼让贪玩的大小姐给放了出来,冲撞了大腹便便的齐夫人。夫人外柔内刚,在手术台上挣扎着生下一对儿女后,苦苦撑了一周,终究带着对丈夫与儿女们的不舍而逝。

有时候,陈医生不厚道地想:如果夫人生完孩子就去世,如果她早闭眼两天、一天,哪怕是两个小时,都可避开那个让她的丈夫耿耿于怀了十几年,也让她疼爱的宝贝大女儿痛苦了十几年的日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齐夫人到底还是死在了大小姐四岁生日的那天黎明。据说那天的太阳迟迟没有升起,夜幕黯淡,漫天星光晶灿亮,也不知是谁的手机在迎不来朝阳的小街上响起,唱起了悠长的《鲁冰花》。

在场的齐家人看得清楚,掌门齐念佛只是掀开白布单子,静静地望着再也不会睁眼的爱妻,一言不发,他的沉默已表明了他最深刻的悲恸;大少爷齐宇乾六岁了,从叔叔的怀里挣脱出来,扑到地上腿蹬脚踹,哭闹着要“妈妈抱”,大小姐齐姝琴刚到四岁,还是小小软软的一团,窝在堂姑的怀里,小手捂着脸,嘤嘤哭泣。她美丽的眼睛在指缝后闪亮着,不安地看着僵如雕塑的父亲齐念佛。

这孩子闯大祸了,真是要念佛气坏。

男性长辈们摇头叹息。

孩子知道自己犯错误了,妈妈都没了,正害怕爸爸也不要她呢。

女人们的心思就细致的多了。

当时陈医生只是老师的助手,和齐掌门交待的事情轮不到他做,他对手术间和自己都进行了简单的清理,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样一幕—齐家堂姑抱着穿着小粉裙子的小琴儿、齐家两位婶母分别抱着刚出生的龙凤胎,一起迎向了齐念佛。

“看看孩子吧。”她们异口同声。

楚轻烟的遗体,刚刚被推走。

齐念佛拉起了滚在地上哭闹不休的大儿子齐宇乾,为他擦干了泪,“妈妈不在了,以后乾儿听爸爸话,好吗?”

齐宇乾大哭,“我要妈妈抱—不要爸爸—爸爸就会抱妹妹—爸爸从来不抱乾儿,就会抱妹妹—”

齐念佛的眼角抽了几下。

他转过身亲了亲襁褓里的一对新生儿女,吩咐抱下去喂些奶,然后拉起齐宇乾的小手,背对着小琴儿,走了。

陈医生看得清楚,从始至终,齐念佛都没看小琴儿一眼。他心中微微悚然:那向来就是他最爱的女儿。

一直都知道(二)
吱扭一声,歪歪曲曲地响起在陈医生的耳边,跃入他眼帘的是一位着了纯白衣裙的少女,乌黑的发在头后挽成髻,簪了白花。她面容清秀,眼圈浮肿,唇无血色,撑伞的手指细白,蜷缩起来却分外无力,好几次都差点让伞骨滑落,她手背上有青筋凸起,细雨蒙蒙中,她披了一身如烟的憔悴。

“陈医生。”她微微倾身,“您来了。怎么没开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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