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净罚之契

琴弦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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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车了,想多走走路。”陈医生欠身,“二小姐好。”

“好。”二小姐—齐柳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她是齐念佛的小女儿,那对龙凤胎中的姐姐,“您进吧。我们等您很久了。”

“万分抱歉,下雨路滑,路上不太好走。”陈医生礼貌地说,“那么—”他踏上了通往主宅大厅的碎石小路,“齐先生还好么?”

齐柳笛的眼圈泛起红潮来,秀气的脸庞似乎要和这天空一样阴暗落雨,“很不好。医生,我很担心爸爸会撑不过去……”

陈医生宽慰道:“您不必担心,齐先生的身体向来不错,这回实在是太过伤心了……”话到一半,心口一阵作呕,眼前的细雨氤氲忽然变得清明—既然如此悲恸,那么早做什么去了呢?那美丽的姑娘还活着的时候,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齐先生,你都做什么去了呢?非要死后撕心裂肺,悔不当初,可覆水难收矣!

人唉……

他们走入封闭的透明花廊,将伞收起后交给傀儡们,齐柳笛低低道:“您这边请。爸爸在卧室休养。”

“我上次开得药都按时服用了吗?”

“都遵了您的嘱托。”齐柳笛细声说,她有点心不在焉。陈医生不由仔细打量二小姐的侧脸,心中骇然:大小姐去后不到一月,怎么二小姐消瘦得如此厉害?

脚步突然沉重,他记得上次给齐念佛看病的时候,齐念佛曾委婉地表露出两个月内,齐家还要行一场正式的家法,对象似乎就是二小姐齐柳笛和三小姐齐入画。具体为何,陈医生并不知道,但这几日在齐家行走看诊,隐隐约也知道是和大小姐齐姝琴的死亡有关。齐念佛在病榻上暗示过陈医生这个月要好好准备一下医药和得力的护士,预备再一次对受家法者进行最专业、最贴心的护理。

陈医生叹息,无论是非对错,人已经去了,这一切纵使让对方在九泉下看到,也没了意义。那女孩如花般芬芳的一生就这样被生生掐断了。

“二小姐也要保重身体。”陈医生轻轻说,“节哀顺变。”

齐柳笛的身子颤了颤,她深吸一口气,“陈医生……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您一直都是我家医疗团队的领军人物,是全科医生,医术超群,经验丰富的。”

“过誉了。”陈医生自谦。

齐柳笛停下脚步,徐徐回首,“陈医生,”她喊的分外虚弱,“姐姐……我姐姐……一直是由您诊治的……”泪水欲滴。

陈医生惭愧地低下头,“非常抱歉,没能早些发现大小姐的病症……”他深深躬下身,齐柳笛往旁边避了避,“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爸爸还有哥哥弟弟们,我们都没有责备您的意思,说起来,姐姐会走上这条绝路,还是我们的问题。”

陈医生礼节性地客套,“请您别太自责。大小姐至死都爱着她的亲人,她走得坦然,没有一丝仇恨。”

齐柳笛流下泪来,“不,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姐姐心里有多苦、多恨、多痛的。现在,我只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姐姐的病症,去安慰她,鼓励她,为她在爸爸面前说好话,替她求情,让她不要老受罪,至少,至少不该是被打死……”

陈医生沉默一下,斯文道:“其实您平时也该多多宽慰您父亲……他心里有太多的想不开,如果能及时得到开导,或许事情不会如此……当然,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毕竟我是医生。”

“可您不是心理医生啊。爸爸的心结,我们做儿女的哪里敢碰。若是一个不好,还给自己招来家法。”齐柳笛含泪说,“您知道,我爸爸是掌门,他有他不可碰触的逆鳞和发怒时候的威严。”

陈医生苦笑,“可您毕竟是他的女儿,是您姐姐的亲妹妹。”

“我知道……”齐柳笛垂下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爸爸很爱姐姐,姐姐也一直都盼着父爱,盼着亲情。姐姐上高中的时候,爸爸跟家里说什么防止姐姐不要脸去早恋,非要亲自接送,其实我知道的,爸爸只是担心姐姐有意外,姐姐比较弱,爸爸害怕她让我们家的对手盯上,绑架了去……还有,爸爸总是把他那份月钱转给姐姐,说是姐姐不听话老挨打,给点钱让她买养伤药,其实陈医生,您最清楚,家里的医药费从不分摊到个人头上的。那些钱就是爸爸体恤给姐姐的,少则一两万,多到五六万。姐姐伤了病了,爸爸面上冷冷淡淡,其实总在深夜,等姐姐熟睡了,才去偷偷看姐姐。我一直都知道的,爸爸总是探望姐姐,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也不说话,甚至没有表情,但就是坐在姐姐床边,看着姐姐……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爸爸很爱姐姐,爱到如此恨,爱到如此深。”

陈医生安静地听着二小姐的发泄,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最该做的就是沉默,那是美德。当事情已经发生了,结束了,他这个时候再去提醒,又能有什么用呢?

记忆中的那心电图,到底还是化成了平直的线,宛若地平线,不可碰触的渺远。纵使长出十几只手来,也无法把它拉弯。

“……可是……可是……可是要我如何好……爸爸不肯迈出和解的第一步……而且姐姐挨打的时候我求情了啊,我求情了,我一直都有求情……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追究我……”齐柳笛忽然哭出声,嘤嘤抽着肩膀,分外痛苦。

陈医生尴尬地束手无措,“二小姐,请您节哀。”

“不要喊我‘二小姐’了,马上就没有意义了。姐姐当了二十年‘大小姐’又如何?谁把她当大小姐看了?谁会把一个总受家法,总被羞辱折磨的人当娇贵的大小姐看了。表面上也许都有几分恭敬,实际那心里不定如何肮脏地腹诽我姐姐!”齐柳笛哭泣道,“陈医生,您告诉我—挨打—是不是会很痛?”

陈医生怔住了,在富贵人家多年的工作也培养了他无比的敏锐,他立刻明白面前这位贵族小姐在恐惧着什么,心头一沉,又要来一次那惨无人道的刑罚吗?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对齐柳笛谈不上厌恶痛恨一类,虽然有时候也觉得作为这个家庭的一员,有时候她并没有起到劝诫与缓和的作用,但是—这孩子也是他跟随着团队接生出来的,眼看着呱呱落地,眼看着一天天长大,从年龄上看,和自己的女儿相仿—当然,那刚刚过世的大小姐,也是个能当自己女儿的。

陈医生再度叹息,这一切都浸透了无奈,要他这个局外人也无法看懂。

“陈医生?”齐柳笛见他迟迟不肯答复,泪水又涌出来,她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脸蛋,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您以前一直诊治姐姐的伤势的……我看姐姐每次都很痛苦……”

“您家的家法的确过于严苛。”陈医生轻缓道,“但是……”

“姐姐……”齐柳笛抖着嘴唇,勉力说,“我姐姐是被家法给打死的么?”

陈医生犹豫了一下,这复杂的医学问题实在不好解释,而且—“二小姐,我可以先去看看您父亲,然后再和您长谈吗?别让齐先生等太久了,会让他不高兴。”

齐柳笛陡然收了泪,急忙擦干净脸,“是啊,我差点耽误了爸爸。您这边请—”

话音刚落,楼上突传咚咚咚的下楼声,“笛儿姐姐!到底如何?伯父会不会责罚我?!”

一声呼喊,陈医生抬头望去,原是齐念佛的侄女齐入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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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知道(三)
齐柳笛见了齐入画,脸色黯淡,“你别乱说了,行了,快让陈医生去见爸爸。”

“不。”齐入画任性地横在走道中间,不肯让人过去,“伯父是不是要责罚咱俩?为什么?凭什么?我们做错什么了?!”

“入画,你先回房,一会儿我再和你说。这会儿我还要带陈医生去看爸爸。”齐柳笛耐着性子道。

齐入画的目光却立刻落到陈医生身上,嘟着嘴说:“陈医生,你是伯父眼前最得力的人,向来公正,也疼我们。我们姐俩都信得过你。你快去和我伯父说说,大姐姐真的不是我们害死的,她是死于别的病,和挨打、刑讯什么的都没关系的!”

陈医生一怔,齐柳笛还未斥止,二楼已传下来一个冰冷的男声—“都在这里做什么呢?要爸爸等多久才好?小妹,你近来办事也太不得力了。妹妹刚去,父亲又病倒,你若再出点纰漏,可怎么得了?”

边说边走下楼来的是一位年轻而高瘦的男子,陈医生当然认识,他正是齐念佛重点栽培的长子—齐家接班人齐宇乾。而走在他身后宛若小跟班、小马仔的那个,便是齐念佛的小儿子、齐宇乾的小弟、齐柳笛的孪生弟弟齐宇成。

齐柳笛眸底闪过一丝怨怼,抬起脸和齐宇乾对视的时候,又恢复了原先的凄然和委屈,“大哥,是……是入画妹妹要问陈医生一点事……”

“大哥。”齐入画旋过身来,脆道,“大哥,你刚从伯父那里回来吧?伯父还生气吗?大哥你都知道的,真的不是我和笛儿姐姐害死大姐姐的,刑讯和最后动家法的命令都是伯父自己亲下……”

“给我闭嘴。”齐宇乾冷冷道,“大妹妹刚走,甭管为了什么,总之爸爸已是伤心得卧床不起了,你们还在争执这些吗?让爸爸听了去,再白几根头发吗?!亏得爸爸平日那么疼你们俩,这个时候不快点带医生去探望爸爸,还耽误什么时间?小弟,你带陈医生先行一步。”

齐宇成探头探脑地从齐宇乾身后走出来,这个怯懦的大男孩望了望陈医生,又看了看自己的孪生姐姐和堂妹,嗫嚅道:“大哥……其实……其实我也想知道……大姐她……她到底是不是被……是不是因为我们……”

齐宇乾沉下脸来,陈医生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当下清清嗓子,“大小姐的死因是心肺方面的隐疾,长达五年之久,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而最终不幸……”

“那和她老挨打有关系吗?”齐入画插嘴道。

陈医生一愣,不由偷偷打量起面前这四人—齐宇乾眸光傲慢但脸型削瘦了几分;齐柳笛一双含泪眸,宛若风中枯草般戚戚;齐宇成耷拉着脑袋,很是丧气;唯独这个齐入画,眉目间流露的尽是焦急—不是对逝者和病人的,而是对她自己……

陈医生微微不悦,但也提醒自己没必要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她心性有问题,自有齐家教导,教导不好,这苦果也是齐家自己吞,又与自己何干呢?恪守本分,自然不会明显表露,只淡淡说:“当然有,生病的身子就该好好调养,哪里禁得住频繁家法?我常劝齐先生,可惜……而且……其实这个不用我说,少爷和小姐们都该明白,冰冻三尺总非一日之寒,如此隐疾也不会毫无征兆,大小姐从查出心肺问题到现在,整整耽误了五年之久,这是为什么,我倒并不清楚。”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都傻了傻,齐柳笛忽地掩面泣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姐姐的死,果然都有我们的罪……”

“行了。”齐宇乾皱起眉头,“父亲都难过到一夜白发,你少添点眼泪吧,哭坏了眼睛可就麻烦了。”

齐柳笛抿了抿嘴唇,“大哥,你的亲妹妹,我的亲姐姐活活给打死了!你说句人话好不?!”

齐宇乾一拍楼梯扶手—扶手纹丝不动,倒是他的眉头挑了挑,手掌偷偷在空中扇了几下,似是散去疼痛,“怎么和兄长说话呢?!还没到正式判罚的时候,你就想提前尝尝家法打板子的滋味了对吧?!”

“判的话—”齐柳笛被“打板子”这三个字给弄得脸色煞白,身子禁不住地摇晃,她勉力握了拳,“大哥你也逃不过!咱们几个都逃不过!鼍妖是我和入画带进来的没错,我俩要受罚也就认了!谁让我们白白当了玄黄子弟,竟然引妖鬼入室,还惹了泼天大祸!可是火炉房和主宅的失守与安保漏洞,可是大哥和小弟你俩负责的!追究秘笈被盗的责任,你俩也逃不开!”

齐宇成这个大男孩立马被吓哭了,拼命用袖子擦眼泪,“二姐你别说了……大姐……大姐……我没想到最后是你会出事啊……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害了大姐……一直都知道的……呜呜呜……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都是我……都是我……大姐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就是她的身体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她拎回一只蛋糕,是同学送的。我不懂事,闹着要姐姐分给我吃,结果惹来了爸爸的震怒……呜呜呜……若是爸爸不知道这事,大姐自己偷偷吃了蛋糕,过了个高兴生日,也许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会把检查报告给爸爸,爸爸会给姐姐治病,姐姐会康复起来的……呜呜呜……都是我害了姐姐,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害了姐姐……”

“啊哈!这么回事!原来大姐姐是这么死的!”齐入画可算是逮着机会来展现自己的存在感,“小成哥哥,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现在哭哭哭,管什么用?你跟我去找伯父认罪去啊!是你害得大姐姐错失治疗良机的!”

“别闹了!还不够乱吗?!”齐宇乾一声断喝,齐宇成索性蹲下来放声大哭,齐入画在他身旁又捶又掐,小声责骂不已。

齐柳笛又哭出声,边哭边骂道:“咱们个个都旁观了姐姐的死!现在不一起反省,找出劝慰爸爸的方法,却还内讧个什么?其实咱们一直都知道姐姐身子弱,知道姐姐盼着爸爸待她好点,也知道爸爸其实心里挂念着姐姐,可就是眼睁睁地任了姐姐绝望地死掉!再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夜悲白发。爹啊爹,女儿不孝啊!大哥,大哥!亏你还是大哥,你在做什么?你还配当大哥啊?只想着维系你的威严,一点人情都没了,你骂的,还没小弟刚刚讲的那些个话像样!”

“闭嘴!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要都赖到我的头上!我也不想她真的有事!”齐宇乾吼道,“她害死妈妈的事,我恨是恨,可是也就罢了!我想过要她偿命吗?我是那种人吗?!谁让她那会儿小,谁让她是我齐宇乾的亲妹子,若换了别人,我管她多大,一定杀了泄愤!”

“你还要杀了姐姐?天—”齐柳笛尖起嗓子,恨不得喊得全宅皆知,齐宇乾面红耳赤后又面白唇青,“说我不怨恨她是假的,但我若是想过要她死,我若是有这念头,那我宁受天打五雷轰!这还不都是……”

他慢慢也哑了嗓子,“爸爸……爸爸……我一直都知道爸爸还是惦念着妹妹,你们那会儿还小,可我记得清楚的……爸爸最宝贝的就是妹妹,向来都是妈妈抱我,爸爸只管抱着妹妹到处玩,亲着妹妹,哄着妹妹,喜欢得不得了……”说到这里,他嗓音更加低沉,陈医生也一阵心酸—齐宇乾描述的,是真的。齐念佛对小琴儿的绝对疼爱,他这个家庭医生,也是见证者。

“是爸爸……”齐宇乾叹道,“是爸爸自己看不开……他是咱们的掌门,是父亲,是咱们必须服从的对象。齐家上下皆听他号令,我又能如何劝说?说上一两句,他不爱听了,反而会把藤条抽在我身上。而且爸爸心情一坏,又要找妹妹的麻烦,再给一顿好打。旁人的劝说开导反而会害了妹妹……唉……我也是没辙啊。难道我就忍心让妹妹受罪?”

“就是的……我也一直都知道,每一回要打大姐姐,全都是伯父自己下令的……怪得了谁……”齐入画小声嘟囔。

齐宇成还在嚎啕,齐柳笛也哭得不能自已,齐入画的抱怨更是让齐宇乾的脸色愈发黑沉,“陈医生,您认得父亲卧房吧?抱歉了,您能自己过去吗?我父亲等了您很久了。”

陈医生也巴不得快些摆脱这群不识人间疾苦,只管为自己辩解并互相诋毁的少爷小姐们,稍稍躬身后,健步离去。

他出入齐家多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齐家并非是他的东家,而更像是他第二个家。他在这里看着掌门齐念佛和妻子楚轻烟结婚,看着他们恩恩爱爱,看着他们喜得贵子后又捧起了掌上明珠,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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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医生长长一叹,脚踏回忆路,人已挪至齐念佛卧室门前。一只傀儡自侧方闪出,认出陈医生后,为他打开了门。

狭窄的光线渐渐变宽,变亮—陈医生不由捂了捂眼,随即又撤下手来。

“是老陈吧……”

卧室里传来一个沙哑而虚弱无力的声音,“进来吧。”

陈医生在心中一叹,缓步而入,“齐先生,抱歉来迟了。”

一直都知道(四)
厚重的窗帘掩着玻璃,黄昏被剪下一片,黏在这偌大的室内。空气也累了,忘记要流动才能新鲜。窗边病榻上,一个花白了头发的男子缓缓地抬起身,*上了床垫,他对陈医生勉强一笑,“你我何必说这些,必是让我那几个不孝的孩子给缠上了,真是不懂事。”

“哪里,少爷小姐们也是出于各自的关心,才会寒暄几句。”陈医生上前几步,见他面色蜡黄,瘦的好像深秋干枯的草,风过就会萧瑟,一股酸楚涌上,“齐先生,您……唉……”

陈医生叹息。他和齐念佛算是同代人,年龄相仿。多年来,他早已看惯这位东家举手投足间的威严庄重,虽然对他的一些做法并不赞同,但心里也一直承认齐念佛到底是一家之掌门,外在的气质确实非凡。在一个月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过,竟有一日会亲眼目睹何为未老先衰,何为一夜悲白发的凄楚。毕竟医者父母心,何况是多年的“父母心”,陈医生见齐念佛郁郁寡欢到了如此,一时间也不忍再多责备,上前开始为齐念佛做检查,把了把脉,更加心惊,“齐先生,我上回开的药,都有按时服用?”

齐念佛的手虚虚搭在床沿,皮包骨头,青筋迸现。他微微闭目,似已无力气睁开,停了半晌方道:“自然遵你的嘱咐。”

“若是听我的,”陈医生有点生气,“可不是您现在这个样子!”他看着齐念佛一头的白发,摇头道,“我看您是心不在焉地进行治疗。心病若是不好,您这身病也难以痊愈啊。”

齐念佛收了手,歪在床垫上,胸口缓缓起伏,苦笑道:“医好我又有什么用……我活了这么多年了,很久了……”嘴唇颤了颤,目光茫然,“可琴儿……我的女儿……她那么年轻……她才二十岁……最美好的年纪……她怎么可以离开……”

心被狠狠一揪,陈医生想,终究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齐先生,您还年轻,不老……若是配合治疗,您的气色会好很多,白发也会变回去的。”陈医生试图让话题远离那过早凋谢的鲜花。

“有什么意义呢?”齐念佛虚弱着,手指陡然抓紧被单,“琴儿……琴儿……”他慢慢地、小心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是全世界最稀罕的珍宝,“琴儿……”

陈医生低低一叹,“齐先生,请您节哀顺变吧……您应该最明白生死之别的意义……而且,大小姐走得很平静,真的很平静。”

齐念佛听了这话,半晌没有反应。陈医生不忍打扰,反过身去,蹑手蹑脚地要拿药单、准备开药的时候,忽然听齐念佛沉沉道:“你说实话,陈医生,你跟了我那么久,几十年看护着我的家庭,我信任你……说实话吧……琴儿的死,是我害的,对吧?”他的声音剧烈颤抖起来,“是我……我竟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我竟……活活打死她,逼死了她!平静……她何止平静……那根本就是庆幸和期待,是幸福……我……我竟让自己的女儿怀抱着对死亡的希望,追求而去……”单手掩面,抖动不已。

握住药单的手指一紧,只感到五指冰凉,仿佛那天那时,那手术台上少女冰凉的肌肤。身为医者,他竟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他早就发现少女的身体亮起了红灯,但却没有坚持一下。如果当齐念佛告诉自己齐姝琴不肯进一步体检,不需他再费心的时候,自己能执拗一点,坚持给大小姐做更细致的体检呢?一念之差,结局相差千万里,阴阳两相隔,追悔莫及。

自责、内疚和悲怆涌上来,放肆地啃噬着他的心。一阵憋闷的痛楚泛滥开,犹如波浪般互相重叠拍打着,“齐先生。”

陈医生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过身疾走几步,停在病榻旁,“齐先生……我也一直想问问您……”声音越来越低,“您真的……恨大小姐吗?我是说……在夫人去后……”

掩面的手缓缓地挪开,露出齐念佛茫然的面孔,“恨……”他呢喃着,一丝苦笑慢慢浮现,“老陈,老陈,你也是做父亲的,你膝下也是有儿有女,如何不明白呢?琴儿,她是我亲生的女儿!我生的我养的,我眼看着自己的骨肉一天天长大,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吗?她是我的孩子,你以为我真的忘记了吗?你以为我真的回避了吗?你以为我会否认?我的女儿,我一直都知道那可是我齐念佛生的亲闺女!我的确气她厌她打她骂她,可我每次下手都是有分寸的!掌刑的傀儡都是我的,那力道我都给掌控好了,药材还有细致的刑后护理,我哪样疏忽过?陈医生,难道你以为我会想要她死吗?我会害死她吗?我至于恨到迫她生不如死吗?!你……你……你搞明白啊!”

“我确实不明白,我也搞不明白。”陈医生坦率说,“您说是您的女儿,您说您很爱她,既然爱,又如何忍心苛责她,毒打她,谩骂她,任人作践她,栽赃陷害于她,冷嘲热讽于她,还刑求于她?齐先生,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如果听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做出了如上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判断这个人爱那个人的!我真不明白您口口声声的‘爱’,是从何而来!”

齐念佛呆呆地听着陈医生强硬的指责—身为掌门的他,许久没让人如此指手画脚了。他仰天长叹,软弱地*着床垫,握紧被角,似乎一个松开,整个人就会滑下床般。

“我……说不清……”他缓缓着,“轻烟的去世,你也是知道的。我最爱的妻子,前一刻还和我有说有笑,还计划着晚饭,筹划着周末的出游,孩子们出生后的庆祝,亲密无间……”

一抹撕心的痛苦划过他憔悴的面容,“转眼间,我一个没注意,我一个松手……”双手抱住头,“她就永远和我错开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其实我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怎么没对火炉房多来一层警戒;恨自己怎么没安排好傀儡看好了琴儿,别让她乱跑;恨自己没关照好轻烟,让她能舒舒服服安胎,而不是到处找孩子。如果我更体贴一些,更细心一些,把安保工作做好,把琴儿和轻烟都照顾好……”他哽咽了,说不下去,往事历历在目,竟还没褪色。

“您是自责?您当真是自责?可您分明是……一直在责怪大小姐。”陈医生还是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齐念佛却是听懂,“是我的错……”他心灰意冷道,“都是我的错……那时候,我……我不敢面对自己……那一刻,得知轻烟离开的那一刻,我快撑不住了,我甚至睡不着觉,脑袋里嗡嗡嗡地责骂着自己,那个滋味……”他按着额角,更加虚弱,“什么都做不下去了,只是沉浸在痛的苦涩中,那滋味不好受。我不想那样,我是掌门,是一家之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我不能困住自己在这些负面的感情中。”

“于是您困住您的女儿了。您把罪责统统推到她身上,树立一个靶子,一个发泄的沙袋,一个默默承载的垃圾桶。”陈医生平静道。

齐念佛的手又覆盖住了脸孔,他的肩膀抖着,犹如风中枯叶。

“是……”许久,他低低地承认,“我是这么做了。不敢、不想也不愿痛恨自己,就只好去……”

“恨女儿。我一直都知道的。”陈医生有些轻蔑地说,“自己渴望着早日走出阴影,回到正常生活中去享受阳光灿烂,于是就硬生生让自己年幼的心爱女儿去顶罪?让她替自己跌入黑暗的深渊中,*纵着改变了她的一生,来维护自己?齐先生,恕我说句不中听的,您自私而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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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知道(五)
整间房子都浸没在了沉沉而冰冷的深海里,空气让一丝丝抽干,闷闷的发憋。这安静就像那染遍月色的午夜,黝黑而薄脆。几乎停滞的时间让那表盘上滴答的分针切割着—它在泛着淡淡冷光,终是切在“12”上,几不可闻的一声“哒”。

陈医生听见了,在这片沉沦的安静中,任何细微的、属于人气的动静,都能捞起他那颗因为发泄而陡然无力虚软的心。他抬脸看见齐念佛依旧呆呆地坐在床上,仿佛在短短刹那,他的皮肤更松弛了些。陈医生略微欠身,“抱歉,齐先生。”

“陈医生。”齐念佛说,“你到底如何看我和琴儿?我待她如何?你跟我推心置腹。”抬起那颗白发苍苍的头,“我都已如此了。或许不日就……”

“您别这么说。您抑郁在心,但也不至于就此仙去。”陈医生客气地说。

“你不是齐家人,但却比旁系还亲密于我们一家。”齐念佛叹道,“琴儿的身子也一直都是你来治疗。我若是觉得打她狠了,都会急忙忙喊你过来照顾她。你知道我的心疼。”他捂住心口,蹙着眉,仿佛忍受着刀绞的痛楚,“她痛的不要碰的时候,我知道不能依着她,不上药怎么可以!我抱着她,哄着她,看着她上好药,服了药,睡沉了,才能放心回去办公……”

陈医生听了,简直不信世上还有自我感觉如此良好的人。他在心里骂着“混帐!迫得亲女惨死,道是追悔莫及,却字字句句都如外面那些个少爷小姐般而自己找理由,若当真是感到羞愧无颜面对,当初又何必去做?若还真是知道廉耻,岂能如此觍颜狡辩?”

齐念佛兀自不觉,抿了抿唇,似是口渴,便颤颤了手,从这方阴暗伸到那方阴暗里去乱摸,抓住床头那只磨砂玻璃杯,勾着它拖来,到了边缘要提起时,手指一抖,杯子落到地上,碎个裂骨。这变故让齐念佛呆住了,难以置信自己会如此没用,而陈医生也被骇了一跳—平日他给齐家人看病,小姐少爷、叔父姑奶们的屋子里总有个傀儡伺候,随时等着领命,端茶送个水的“程序”自是早已注入。但齐念佛身为掌门,病房里却真是冷清如一片月光照白壁,除了惨淡就是惨淡。按理他进了来,该有若干傀儡守在一旁,以备不测。现在也都瞧不见了。他记得原先不是这样的,齐掌门的卧房布置了华贵而厚重的传统家具,瓷质细腻的茶具总透着鲜果般诱人的色泽,阳光会透着雕花窗格子漏进来,洒一片傲慢的明亮,偶尔也会笼在淡淡檀香的轻烟下,飘出讲究人家的优雅。总会有一两个傀儡垂手而立,恭谨而谦卑。

但是自大小姐齐姝琴去世后,一切就在朝夕间变了。

陈医生略感微微的同情,心想,到底他是悔恨了,一夜白发,得是何等痛苦所能铸就?

压着声音唤声“齐先生。”他见齐念佛只盯着落了一地的碎渣子,却不唤傀儡来收拾,便走过去要蹲身,让齐念佛给拦了,“不用了,不用了……都碎了……我女儿的命,我的心……”陈医生听了这话,心里却并不舒坦,慢慢直起身,见着齐念佛的眼眶深深凹着,眼珠子却愣愣地凸起来,内里的光亮,原先还是黯淡如黎明前的黑暗,而今却似已迎来天边曙光,亮起了一条缝,这缝隙敞开了,一双眼已晶亮如灯,流溢着古怪的光彩,犹如一首琴曲激昂悲怆到了顶点,乍然断了弦—这眸光若再亮下去,就要崩溃了。他毛骨悚然地想起了故去的齐姝琴,那芬芳的花朵就是在最娇艳的时候,刹那凋谢。盛极,是个多迷醉又多么不吉利的词。

“齐先生,刚刚我是言重了。您别往心里去。”陈医生抖了抖,赫然想起自己的本分,心道还是莫要自砸饭碗,总体而言,齐家的事—除了隔三岔五来治疗那大小姐的臀伤外,其余的还算好做。

齐念佛只喃喃念叨,“都不懂!一个个都不懂我!要我如何说,才能让人明白?我怎会不疼她?我是真的爱她,她没了,我只觉得一切都没了。小时候她的模样,我闭了眼都能画出来。就是粉粉小小的一团,软软绵绵。我疼她爱她,那会儿她的小指头指上了什么,咿咿呀呀地闹着要,我就立刻给她买下来,让她开心。还有,她会跑会跳会说话的那会儿,格外活泼,一天到晚都闲不住,东跑西跳,那会儿她还没到习术的时候,人又小,格外危险,我恨不得将身边所有的傀儡都派她身边去盯着。一时半刻见不到她的人,听不见她的声,我就堵得心慌。记得轻烟没少责我,说我偏疼琴儿,冷落了乾儿。我说女儿就要疼,儿子是要接我的班的,该从小严加管教……”

“既然如此,”陈医生又溜了嘴,“您为何在夫人去后,这般迁怒大小姐?您若是疼爱她许久,如此深厚的父女之情,岂可能朝夕见灰飞烟灭?夫人的去世和大小姐确实有关,但大小姐只是个三岁孩子,而您身为父亲,怎可迁怒到自己亲女身上,甚至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加以折磨羞辱?!生生毁了自己的亲骨肉?!”语意除却不屑和愤怒,便是疑虑。

齐念佛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仿佛融化的蜡像,“是,是,我是迁怒了,我悔啊!可我知道……我是真的疼她,我知道我其实一直还是疼她爱她的,看她疼得死去活来,我竟也能感到心被一刀刀剖开了,可我不能停下,我停不下来了,没有人能来帮助我,告诉我该如何停止这一切……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其实还是舍不得琴儿……”

陈医生禁不住冷笑了,说:“既然心疼,先生何必毒打亲女?世间只有因心疼而不忍责打的家长,却没见过因心疼而让女儿皮肉跟着一起疼的父亲。哪里来的糊涂逻辑?齐先生,我现在还记得大小姐烧得通红的脸颊和惨不忍睹的伤势。那都不算是父母教训儿女的普通打骂,简直就是刑求仇敌。先生,我知道这家法是您祖上的规矩,自是形式繁琐而重得多。但只知道当爹的修理儿子,却不曾听闻责罚娇滴滴的女儿还忍心如此苛责的。便是人家的女儿被当爹的教训了,也还有个亲娘抱着疼,可怜大小姐见不到娘还背负着过重的罪责,成日忍受亲爹的折辱和捶楚之痛,竟是一天好觉都没睡过。做人到如此,何不干净地去了?”

齐念佛猛地挺直了身子,“你—?!”他愤怒地犹如一头雄狮,那厚厚的花白头发就要一根根炸立而起,陈医生说完了也就后悔,见了齐念佛盛怒的样子,刚还忐忑的心反而安定了起来,一股出奇的勇气涌遍全身,他想破罐子破摔,反正人也老了,钱也挣足了,何必再多个贪欲?不如就此敞开窗子,让模糊的话都见见光。待坟墓里阴冷的潮湿消散在阳光灿烂下后,自己不如归去,含饴弄孙。想着就大步过去,一把扯开了绸缎窗帘,外面的雨已停了,一抹抹云散开着,道道天光被挤了出来。饶是如此,被撤了窗帘的卧室还是刹那光明了。

齐念佛浑身一抖,下意识蒙住眼,“你在做什么?!”他倒沉得住气,并未喊傀儡进来。

陈医生站在窗台前,他的视线落在花园的一方土坑里。记得清楚,那本该是一丛含苞欲放的白牡丹,如今已被铲了根。月前的鲜血早已不见,恍惚间却依然能望见一条绰绰白影,轻飘地倒下不起。

“齐先生,您到现在还未看清吗?”他回过身来,“大小姐为何一心求死?一个人缘何会求死?除却殉难,便是无望!大小姐自然不是殉了谁,确是实实在在的生而无望了!她自己办丧事自己毁了所有物品,这已表明她透骨的绝望!齐先生,面对这些您做何感想?一个有爱的人怎会无望?一个有爱的人怎会切断和所爱之人的一切联系呢?!先生,若您真是爱她,她又怎会踏上绝路?她走的时候好幸福,我……”

声音哽咽,“我……我看着她长大,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我竟从未见过她挂着那样满足的笑……那种幸福的离去,让我都质疑我的抢救是否是一种罪恶!”

齐念佛的肩膀颤抖着,他无力地低低道:“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悔得头发白了,之前我从没想过一夜就能白头。可当我发现她竟一个人……一个人从从容容、安安静静地办妥了一切身后事,当我发现她竟然将所有的物品都毁掉,一点都不给我留的时候……一点都不给我留,一个念想都没……我在她房里坐了一宿,盼着她魂魄归来……”

“大小姐巴不得立刻投胎,彻底抛弃这段记忆。”陈医生尖锐道,“一个人,背负了间接害死母亲的罪过,已是自责到绝望,再压上了父亲自私而懦弱的毒恨,从手足处寻不来宽慰,成日忍受着家法的恶毒和示众的羞耻,忍受着族人亲人们的幸灾乐祸、窃窃私语、冷漠与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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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医生有些说不下去,他垂下头,“齐先生,您毒打她,示众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她身子娇弱,她脸小面薄,她是个姑娘家!您把她羞辱到这步田地,您自己的脸面是要往哪里放呢?”

齐念佛怔怔说不出话。陈医生心想:错到如此极致,若还能辩解出来,那可真是……

“我……”齐念佛的嘴唇翕动,“我……我……只想着每次责罚她,反正都是我下的令,其余人不过是传旨的罢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下,这不算伤我脸面……”

陈医生好险背过气去—若是生生憋死自己,那就真毁了他身为名医的美名了。

“好,好!”他不解恨地说,“您竟还是执迷不悟!别人都是‘传旨’的,都是奴才,可以要您为所欲为对吧?您追求的原来不是什么爱,而是掌握一切,不伤了这个原则,就天下太平对吧?!那么在掌握一切和疼爱女儿之间,您如何抉择?”

齐念佛长叹息,“这不矛盾!”

“不矛盾?若是如此,又怎会有她深受酷刑又受全套家法的耻辱折磨?!又何来的驱逐出家门?齐先生,我虽不清楚缘故,但也知道水深。您敢拍着胸脯说,您没为了权力而放弃什么吗?”

齐念佛一片煞白的脸色让陈医生为猜中而感到得意,却更加愤怒、失望、心寒,“您真的有罪!懦弱、自私,把女儿当挡箭牌来泄愤长达十六年!您自以为是并且热爱权力,时时刻刻都处在权力的控制下,却还以为自己兼顾了亲情!先生,就请不要说您对儿女的疼爱有多纯粹了!口口声声的爱,可您懂得爱吗?爱,不是自以为的爱,而是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去体贴,那才是爱!是要牺牲、奉献,要割舍自己的,去成全对方的!您不停地说您满足了大小姐的衣食住行,样样一流。可是作为父亲,这不是您该做的吗?而一个父亲其余的职责您可有达到?您所给予的不仅是物质上的,也该是精神上的。甚至对人而言,精神上的是那么重要,家贫而其乐融融,或许这才是大小姐最渴望的—比起这困了她一辈子的宅子!”

一直都知道(完)
“陈医生,您这就要走了吗?”齐柳笛带着一脸的担忧,小步跑来,轻声说着。齐宇乾走在她身后,负手而立的傲慢姿势,让陈医生下意识蹙眉:多像他爸爸,但也只是“像”。

“爸爸没事吧?”齐柳笛关切地问。

“这回不用药方吗?”齐宇乾冷冷道。

陈医生说:“和上次一样就行。要注意开导。齐先生只是太过悲恸了。”

齐入画啧了一声,似乎不太高兴。齐宇成小心翼翼地问:“医生,我们如何开导爸爸啊?”

陈医生的语调稍缓,“二少爷,还是咨询专门的心理医生比较好。我并不擅长这些。”

齐宇成略微失望,齐宇乾颇有大将风度的点头道:“多谢陈医生关照。您专业外的问题,我们会解决的。您只要照顾好家父的身体就行。笛儿,送送陈医生。”

“不用了。”陈医生冷静地说,“我来了这么久,自己回去就好。而且齐少爷,我刚刚和齐先生说过了,但是先生身体不好,还是和您沟通一下……我准备辞去这份工作了。”

齐宇乾一怔,齐柳笛惊问“为什么?”陈医生退后几步,提起箱子,“我也上年纪了,想清闲一些。有更多的时间陪陪家里人。那么……告辞了。”

他不等齐家人反应,转身就走。

又下雨了。

他撑开伞,徐徐走入雨中。

身后突传踏水声,“陈医生—!您等等!”

是齐柳笛,他猜到了。

整个齐家,这个女孩是他最看不懂的。不同于齐宇乾的自大,齐宇成的沉默和齐入画的无知,齐柳笛向来是礼貌而亲切的,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

“二小姐还有事?”陈医生停下来,“外面雨大,还是快回吧。”他看了看齐柳笛手中那尚未撑好的雨伞。

齐柳笛喘了几下,终于平静起来,“陈医生,您为何忽然要辞职?是我家哪里做的不好吗?还是您家遇到什么困难了?您尽管开口。您跟随齐家这么多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您就已经和齐家结缘,多年来我们都把您当家族的一员看待。都说医者父母心,病者也是把医者当作亲人。我们谁都不希望您离开。请您留下吧。”

她的声音和神色,如断续雨丝般的凄婉。她用双手握着伞柄,蒙蒙雨中,她全身上下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虚弱样子。

陈医生却感到眼睛清亮了许多。

“二小姐,抱歉。”陈医生客气地说,“我去意已决。不是钱和待遇的问题……”

“如果是爸爸生气的时候说了什么,为了姐姐的死亡怨怼您,那么我代替爸爸向您道歉。”齐柳笛急忙道,“姐姐这么一去,您也看到了,爸爸心里,妈妈是半边天,姐姐是另外半边天,剩下的我们,只是装点了天空的云彩。妈妈去的早,爸爸已经没了半边天空,现在姐姐也走了,爸爸是让塌下来的天给压住了,沉重得再也起不来身……陈医生,您和爸爸熟识多年,总不该在这个时候抛下爸爸的身子不管吧?”

陈医生苦笑了,这位二小姐很会待人接物。但他真的是心寒了。一时的残酷和痛苦,或许谁都会无奈而同情一把。但如果有些残忍的行为持续了多年却还执迷不悟,就无法原谅了。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能再来这个家,是因为每回踏进那扇铁门,耳边都会回荡起大小姐在昏迷中的呼痛声,似要索命般—大小姐的善良,是绝对不会索命。是自己,陈医生想,是自己的良心要向自己的灵魂索命。

“抱歉。”他不想解释,在这位以柔克刚的二小姐面前,解释了,等于给了她希望的曙光和可趁之机,只有简简单单让她摸不着方向,才能绝了她的纠缠。

陈医生转过身,齐柳笛拦在他面前,“您是为了姐姐的过世而难过吧?您不能原谅爸爸的行为是吗?可是陈医生,我是爸爸的女儿,我知道他心里有多爱姐姐的!我也知道他现在有多痛苦!”

“如果让您去承受齐先生对您姐姐的那份爱,您是否愿意?”陈医生说,“如果您知道他会痛苦,为何不早早地绝了这个隐患呢?二小姐,我相信齐家会找到更好的一位带队医生的。我累了,二小姐,我已疲累,若是带着这种心态硬撑着工作的话,只会影响我正常的医术发挥的。”

“陈医生……”齐柳笛泫然泪下,“您知道吗?姐姐之所以受了重刑,全是因为我和画儿妹妹为恶妖所惑,给齐家带来损失,而查案不清,冤枉了姐姐所致。现在……现在……真相被澄清,最重的责任自然在我和画儿妹妹身上……到时候姐姐受过的,我们也要受一遍……姐姐幸运,还有您照顾。可您若不在了……我和画儿妹妹怎么办?”

陈医生轻轻道:“二小姐不必过虑。齐先生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心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和侄女受到过重的伤害。即便没有了我,重金之下请来名医,并不是难办的是。按着齐家规矩,任何族人受刑前,都会事先安排好刑后的医疗事宜。”

“可是我们就认为您才是最好的!”齐柳笛激动道,伞已经歪了,雨丝斜斜落到她肩头,湿润了衣衫,“您是为了姐姐才走的。您生气姐姐在齐家的生活,所以您选择离开,对吗?!”

陈医生静默了片刻,“对。”

齐柳笛怔怔无语,陈医生低声说:“所以请不要勉强我了。我做不来了。告辞。”

他撑起伞,走出了齐家大宅。小街让雨水浇满,沥青的路面反映着陈医生的身影,模模糊糊,扭扭曲曲。他深吸一口气,再也不看地面,而是挺胸抬头,迈开了大步。

他再也没有回头。

齐柳笛疲惫地来到了齐念佛的卧房,“爸爸。”她呆呆地喊着,“爸爸,陈医生走了。”

齐念佛躺在床上,整个人就好像一件抽水的衣服,被随手撂在那里。他听了女儿的呼唤,呆滞的双目才有了一点属于人的光亮,僵硬的手指动了动。

“走了……”他看着被扯开的窗帘—好不容易停了的雨,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细密连绵,织成的纱帘遮盖了天地,望不见远方,只有一种灰蒙蒙,和从窗缝中溜进来的冷飕飕。

他打了个哆嗦,抓着被子,看到敲落在玻璃窗上的雨丝化作水渍,沿着玻璃,一路落到窗台的灰尘中—

其实一直都知道—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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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一身罪服的齐柳笛和齐入画被带入刑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腿软。

她们是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家法这种东西,从没落在身上。不是没做错过事情,也不是没惹人生过气,而是齐柳笛的父亲,也是齐入画的伯父齐念佛,作为齐家掌门,对小女儿和侄女非常疼爱,轻易不责骂,基本不责打。做错了,沉下脸责备几句,也就罢了。

但是这一次,她们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了。

“身为玄黄子弟,却让化作人身的妖怪轻易接近你们,甚至毫无防备地将他们带入自己家……最终造成混乱……”齐念佛的话,在齐柳笛脑海响起,“笛儿,爸爸无论如何也不能庇护你了……”

“我明白,爸爸。”书房内,齐柳笛含泪道,“……我确实就做错了……如果,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出……姐姐,姐姐也不会被冤枉,被责打,然后……”

闻言,齐念佛本已憔悴的脸庞,更加黯然,“你姐姐的事情,都是爸爸的错。是我对不起琴儿……笛儿,你还年轻,不要太放在心上……包袱,无论是悔还是恨的包袱,压在背脊,最后被伤得最重的还是自己。”

齐柳笛轻轻垂下头,齐念佛凝望着心爱了十几年的小女儿,轻道:“笛儿,爸爸疼你爱你,从未打过你,你没受过任何家法,其间的痛苦和耻辱是无法想像的……琴儿去了后,爸爸已是心痛地不想再用家法这种东西责罚任何人……三十刑杖和三十藤鞭,着实难忍,爸爸已经尽力轻判……但毕竟家有家规……”

“女儿明白。”齐柳笛懂事地说,“我做错了事情,就该承担责任。再痛再羞,我也要去忍受。爸……爸……”她哽咽道,“姐姐挨了十几年的家法……我……我就挨这一次,不算什么的。”

齐念佛一叹,“你自己去监房呆着吧。我已经让傀儡把画儿送进去了,你今晚要好好开导她。那孩子还在襁褓就没了父母,我是大哥,替亡弟担负了责任,也就不好太严厉地待她,那孩子确实被我宠坏了。我真不希望到受刑那天,她表现地会太糟糕。”

齐柳笛低声道:“我会开导画儿的。爸爸放心吧。”

说是这么说,可齐柳笛自己被押入刑房,看着两张大红的杖刑凳,绑好了垫子,被摆放在刑房中央,刑杖浸在盐水中,身子立刻一阵阵泛寒,此时此刻,自保不得,哪里还顾得上鼓励齐入画呢?

这一次行刑,和上次处置齐姝琴一样,是通过公开以示公正的。齐家族内近系的女眷早已到齐,主持刑责的是齐念佛的两位堂姐,也是齐柳笛和齐入画的堂姑母。她们是堂亲中和齐家主脉最亲近的,平日大都住在齐家主宅,随时参与齐家事务的处理。对晚辈们向来爱护,齐姝琴还在的时候,她们都劝过堂弟齐念佛不要太纠结于往事,而否定未来。可惜齐念佛没听,可惜齐姝琴已回不来。她二人虽心中凄凄,不舍再对族内娇滴滴的女孩子动用刑罚,可祖训是祖训,家规是家规,即便不问这些,只为齐姝琴讨个公道,这次的惩罚,也是必须的。

见到齐柳笛和齐入画已被带进来,两位堂姑对视一眼,二堂姑示意议论纷纷的女眷们都安静些—这些细碎的小声议论,已经让齐柳笛和齐入画面红耳赤,尤其是齐入画,一双眸子里盈满泪水。

三堂姑尽量放柔声音,吩咐傀儡们将受刑人按跪在蒲团上反省—这是示众的必经程序。齐柳笛和齐入画也都是熟悉的,毕竟不久前,她们还作为监刑人,高高在上地俯视齐姝琴受责受辱。没承想,不过几月,她们就要经受曾怜悯,或曾幸灾乐祸的那个人,所经受过的一切。

命运循环辗转,管那苍生无奈?

齐柳笛倒还乖顺,清楚地明白,此刻越主动,越坦然,越能减弱旁人的注意程度,也就减弱自己的羞辱度,不用傀儡来拉,她低着头主动跪倒在蒲团上,端端正正。齐入画就要差很多,脚底生根般,委委屈屈不肯动弹,傀儡们只懂服从命令,不管怜香惜玉,拉着扯着按着,就将呜咽的齐入画按在蒲团上,齐柳笛听堂妹哭得哀怨,心叹昨夜的叮咛,果不管用。她有心再劝,却碍着家规严苛,低了头,就不敢再动了。

刑房肃穆,只听着齐入画断续的哽咽。她哭得倒什么都顾不得,齐柳笛就显得孤单了,只觉得无数道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对她这个准备落落大方裸露臀部去受刑的女子,要更感兴趣。当然,这些感觉和想法,只是她齐柳笛一人揣摩的,算不得真,可心理暗示总是神奇的,想着想着,齐柳笛自己也不觉委屈起来,对于一个被捧在手心里呵护大的女孩而言,莫说疼痛,光是此时这羞辱,已是不能承受之重。

过了不知多久—齐柳笛和齐入画都觉得当时看齐姝琴下跪反省的时间格外短,但自己跪在这里的时间,却比一个世纪还长久。好不容易听到二堂姑说了声“时间差不多了”,两个姑娘都松了口气,却又更加紧张起来—这意味着,不痛不痒的罚跪结束,那么真正的痛苦和耻辱就要来了。齐入画紧张地停止哭泣,齐柳笛只握着雪白的衣角,颔首。见得一抹光下落了道阴影—是三堂姑走来了。

“罪人齐柳笛,齐入画,身为玄黄子弟,却不识妖鬼,引妖入室,导致密室失窃,犯下重罪。念你二人年轻,乃初犯,掌门特开恩,只判你二人受杖三十,受鞭三十,一次执行。对这一结果,你二人可服从?”

齐柳笛轻柔答道:“服从。甘愿受责以洗涤罪过。”

齐入画呜咽着答了“服从”,还未上刑凳,她已面白如纸。三堂姑心有不忍,但家法终是家法,早点打完,孩子们也好早点解脱。立刻道:“把她二人押上刑凳吧。”

傀儡们闻声行动,齐柳笛乖顺地被送到刑凳前,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刑凳—擦拭干净的栗色软皮子,散着洗涤剂清香的黄软垫,明晃晃的铁环,和身上罪服一样洁白的绳索—她心中五味陈杂:之所以熟悉,全是因为自己总作为监刑人,观看姐姐齐姝琴趴在上面受责受辱。旁观的时候,见那板子藤条,毫不留情地扑跌在姐姐娇嫩的臀上,听着划过空气时候的呼呼声响,听着姐姐一声声的哀戚,看着雪白皮肉片片红紫青黑,娇美的翘臀气球般层层肿大,自己也非草木,自是心惊胆颤,戚戚焉。可同时也自信并自豪着,以父亲齐念佛对自己的万千宠爱,无论如何,总也不会让自己身受这等又羞又痛的苦刑。

没曾想,世道说不准,风水轮流转……

眼前一晕,惊得失声喊出,栗色软皮子逼近眼帘,砰一下,手指头已触摸到刑凳—那些傀儡们哪里能容她定在跟前,不停歇地怀古?见她只站着不动,兀自叹息,遂立刻动手,两只傀儡按着她上了刑凳,另两只傀儡将她的双腿也抬了上去,臀部刚好压在软垫上—这是为防止受刑人吃痛挣扎,伤到女性宝贵的隐私而特设。

齐柳笛趴到上面,双手不禁抱住刑凳边角,脸蛋埋下,还未去裤,但臀部压在软垫上,轻微翘起。当众呈现这种姿势,她羞愧不已。

一旁的齐入画哀哀凄凄地也被强行按倒在刑凳上,家法的威严让这个被宠坏的孩子只会呜呜流泪,却不敢真的抗刑。两张刑凳间尚有相当距离,不过齐柳笛轻轻侧脸,还是能看到堂妹也抱着刑凳前头,一张小颜哭得凄惨。

她叹了叹,不好多说什么,何况自己也忐忑不安,根本顾不上别人。只得扳回脸来,等待捆绑。

按着规矩,经过了缚手,缚背,缚膝,缚腿,缚脚这五缚的程序,齐柳笛和齐入画都被白色绳索依次紧捆在刑凳上,这回即便有心抗刑,也抗不过去了。齐入画心知无望,想起自己当真要在一堆人面前露屁股挨打,颐指气使成了习惯的她,哪里能忍耐?一时间五内俱焚,泪珠子吧嗒吧嗒,又无助地下来了,这还未开打,刑凳已让她哭得潮湿。

只是齐入画平时过于娇纵,齐家**都念在她是个孤儿,又是掌门亲侄女的份上,不与其计较。但偶尔口角,暗结梁子,总是心有不喜。更有好嫉妒的女孩和爱生事的中年妇女,私底下没少“品评”过她,言语中大有不屑之意。而今看到养尊处优的她也被拉下神坛,五花大绑,直挺挺趴在刑凳上抬着屁股,等着去裤受责,即将羞痛交加,这些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种暗爽的心理。

至于齐柳笛,因为她毕竟是掌门的亲女—现在又是独女。故而得到的腹诽和幸灾乐祸要少一些。谁都知道即便她挨了再重的打,受了再羞的辱,也照样是正宗齐家的小姐,是掌门人的心头肉。毕竟父亲教训女儿几顿板子,天经地义。哪能因此就否定了亲情?譬如那去世的大小姐吧,她在的时候,掌门对她是百看百厌烦,三日一小打,五日一重则,恨不能打死解气,可人一旦真没了,掌门的悲痛欲绝,一夜白发,众人俱是看在眼里,明白那颗爱女之心,总是灭不掉的。而且齐柳笛平日性子温柔,待人和气,有些子侄没有顺利完成任务,按理该受家法,齐柳笛总会帮着说几句话,求个情,大罪化小,小罪化无,深得人心。而今她受了难,众人无法改变掌门的决定,看她娇兮兮的身子,也被那些重手重脚的傀儡们撂到吓人的刑凳上,转瞬就让绳子绑成个粽子,只翘着臀部等待除去遮羞的衣裤,承受更大屈辱与痛楚,心中还是有几分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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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裤。”

当三堂姑这一声,犹如鼓槌般敲打在耳膜上的时候,齐柳笛和齐入画的身子都恐慌地绷直了。不容她们多哀怨,傀儡们大步上前,两只傀儡一起行动,将二女的裙摆同时掀起,露出她们穿在里面的宽松白色内裤。

齐柳笛感受到衣摆已落在后背,明白下一步将是什么,她羞地拼命在心里喊着“不要脱,求求了,不要脱”,齐入画也不管什么风度不风度,索性就大哭地求着“不要脱我裤子啊,姑姑,姑姑,求求你啊,别脱啊。给我留点面子吧。”

但家法就是家法,命令已下,断无收回余地。

傀儡们不停歇地伸出手,将齐柳笛和齐入画的内裤一并拉了下来,整整齐齐地放在大腿上。二女的臀部,全无遮掩地,完好地露在众人眼前。在灯光暗淡的刑房,仿若亮了两盏白白的柔光,一下子就聚集了众多注意。

四下有轻微的吸气声和议论声。齐入画感到臀部泛起凉意,努力摆头,结果看到两旁观刑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露出来的臀上,其中还有几个和自己拌过嘴的女孩,正瞅着她光光的屁股,一面掩嘴,一面指点,一面偷乐。齐入画顿时又羞又气,放声大哭,似乎羞辱可以随着泪水一并排出,她那丰腴雪白的臀部伴随着哭泣,也轻轻颤抖。

齐柳笛在感觉到衣服下落,娇俏后臀一片冰凉的时候,脸蛋就一阵阵发烫,她可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目光,拼命低着头,连喘息都不敢了。虽然一个人她都没看到,可这心里却总是认定,那些带着不同感情色彩的视线,一定是,肯定是都胶着在自己光裸的屁股上,那心里不定想着什么。龌龊的,卑鄙的,不堪的就算了,即便是同情的,她也感到愤怒,不要同情,不需要这种同情,我没事的,我不在乎的,反正都是女的,反正是行家法,反正爸爸还是爱我的,反正一会儿就打完了,反正打完了,我还是在你们上面……

想她身份金贵,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何曾被如此当众羞辱过?真是羞愤交加,委屈至极,泪水再也忍不住,轻轻滑落。

“置板。”随着三堂姑的一声吩咐,四只傀儡从盐水中取出刑杖,白巾擦拭干净,依次站好,将手中的刑杖落在齐柳笛和齐入画的左右臀肌上,四个小坑在两位少女的臀面上显露—感受到刑杖的压力,两个女孩也顾不得羞耻,臀瓣都本能夹紧了。

终于意识到,最可怕的疼痛要到来。

她们从未挨过打,从不知道,那疼痛,会有多痛。会不会比不小心摔倒痛?会不会比磕到床沿痛?会不会比足球闷到脑袋要痛?

可是这些痛,就已是她们不敢再品尝第二次的了。

刑杖会不会还痛呢?

她们就这样恐惧地度过了五分钟的晾臀反省时间,对未来的恐慌,让她们几乎忘记晾臀的耻辱。直到“行刑”两字响起,她们才找回身处众人之间的感觉,还未来得及加深脸上的红色,就感到屁股上轻松起来—板子一并抬起,带着风声,不容她们猜测,已呼呼下落!

啪!!

头一杖和最后一杖,均为合板。

于是两组四根杖子,一起落到了齐柳笛和齐入画的娇臀上。

“一。”三堂姑公正地开始报数。

“啊!!!”

齐柳笛和齐入画都放肆地喊了出来—齐入画脸上的泪水,立刻由涓涓小溪化作汹涌瀑布,“痛啊痛啊!好痛啊!不要打我啊!”她大声嚎叫着,身后,雪白丰满的屁股上,落了道重叠的红痕。

起杖,其实大都不是很痛,而是层层加码,为的是让受刑人能一点点适应痛苦,好有勇气与毅力撑过去。可是这对于从未挨过打的二女而言,已是痛到犹如进了十八层地狱般。

齐柳笛一再告诫自己“要努力忍着,要学习姐姐,要尽力保持尊严,不能丢爸爸的脸”,但合板拍到屁股上的时候,被温水,香波,柔软小裤裤呵护了十几年的臀部哪里还禁受得住?痛波在光裸的翘臀上涌动,一道红痕印住,她到底还是冲动地喊了出来。

痛啊。

齐柳笛震惊着刑杖所能带来的痛苦,只这一杖,已让她感到胆寒。一时间都忘记裸臀的羞惭了。

为了便于计数,傀儡们开始依次落杖,齐柳笛这边的傀儡先打下了第二杖—

啪!

“啊—!”齐柳笛痛呼,后背与两腿同时一抻,臀肌轻颤,屁股上的红印在杖子抬起的时候,开始发青。

啪!这是齐入画那边的傀儡,打下的第二杖。

“啊啊啊!好痛啊!好痛啊!不要打我啊!痛啊!”齐入画只感到屁股犹如被炸弹炸开般,火辣辣钝痛,泪水冲开束缚,羞辱被疼痛击倒,在杖子抬起的时候,她立刻扭了下屁股,试图缓解痛苦。

“二。”三堂姑这才报数。

“啪!”

“啊—”齐柳笛拼命忍着泪水,却忍不住呼喊,她抱紧刑凳,感觉一杖重过一杖,疼痛的波涛在臀部呼啸。

“啪!”

“不要打我啊—不要打我啊—救命啊—好痛好痛啊—痛啊—”齐入画不由自主地缩着臀肌,哇哇大哭。

“三。”

“啪!”“啊—!”“啪!”“好痛啊—不要打啊—”如此这般的呼喊就相互交叠着,叠得齐柳笛小巧的屁股一层层肿大,叠得齐入画本就丰腴的臀肌更加饱满,叠得她二人叫喊的声贝逐渐接近极限。

行刑的傀儡们可不管受刑人的辗转,只按着命令,有条不紊地让板子依次落在二女光裸的臀上,先是印上红印,再是盖了青章,之后那色泽就开始变幻—有的红色愈发深邃,似乎就要剥开雪色肌肤,流淌出来;有的红色化为暗青,那暗青就犹如沉下的天,层层变作墨黑;还有的红色被点了紫砂痣,连绵开来,接壤到一起,成了一片青紫。

“啪!”

“啊—”齐柳笛的声音已经呼喊到沙哑。

“啪!”

“不要打啊—不要打我屁股啊—好痛好痛啊—”齐入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声已开始发涩。

“十五。”

刚刚十五下……刚刚过半……

齐柳笛汗流浃背,泪流满面,她无力地趴在刑凳上,昏沉地想着,感受着刑杖挟带风声,再一次逼近,她直挺挺的身子已挣扎不动了,那被打得姹紫嫣红的屁股,还要继续承载刑杖的重量。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砧板上的死鱼,任人宰割。终于明白责打之痛,也终于懂得为何古今中外,都将受刑示众,当作莫大耻辱。

“啪!”

一杖横过去,已经接近崩溃的屁股,果然开了第一朵花。

“啊啊啊—”齐柳笛吃痛,哭喊起来,“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地告饶,“别打了啊……爸爸,爸爸啊……你快来救我啊……爸爸,爸爸救我啊……我知错了,我再也不犯了,你饶了我吧……快救我啊……不要让我再受这份罪啊……”

哀切的恳求让人心酸,可家法威严,不容擅改。何况受刑**呼小叫,也是正常。

“啪!”齐柳笛还在哭求,耳畔已传来齐入画挨板子的声,可这次,却没听到动静。齐柳笛挣扎着扭头去看,齐入画的双手不再扶着刑凳,而是轻微下垂,两眼紧闭,嘴唇乌青,面如金纸。

“画儿?你怎么了?”齐柳笛哽咽地喊了声。

“十六。”三堂姑计完数后,打手诀让傀儡暂时停刑,二堂姑过去把了下脉,“暂时昏厥。要不要报告掌门呢?”

三堂姑踌躇一下,齐柳笛已经哭道:“姑姑们,求求你们告诉爸爸啊。让爸爸不要打我们了……好痛啊……我们真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啊……再打就要打死人了……姐姐就是这样被打死的啊……我被打死了,就当是给姐姐偿命,可留下爸爸……姐姐一走,爸爸的样子,姑姑们也都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姑姑们,你们忍心让我爸爸再品尝白发送黑发的痛苦吗……画儿都晕过去了,她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好,怎么能受这种重刑啊……饶了我们吧……真的好痛啊……”

两位堂姑轻轻商量一会儿,三堂姑无奈道:“家法对这种情形也是有规定的……还是先按着程序来吧。泼水。”

她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冰水的傀儡,立刻将手中盆子兜头一撩,哗啦一声,齐入画嗯哼两下,悠悠醒转过来。

“嗯……”她缓缓看了齐柳笛一眼,“笛儿姐姐……好痛啊……屁股疼死了……打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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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柳笛见她醒转,知道结束挨打是无望了,呜呜只是哭。二堂姑过来喂了齐入画半碗参汤,擦了擦她青肿的唇角,看这个飞扬跋扈的孩子,如今头发散乱,目光迷离,犹如受惊小鹿,再也不复往日风采,心知捶楚之下,哪管皇帝宰相泥瓦匠,果是脱了衣服一个样。这孩子就是被宠坏了,若是受了这刑,改改性子,或许还能转了她那轻浮的心性。不由叹了下,“画儿,打了一半多了。马上就要打完了。你且忍忍吧。忍过了就好。”

齐入画一听刚打了“一半”,眼圈红肿,“二姑姑救我啊,我不要再挨屁股板子了,痛死我了,我屁股要炸开了,我要死掉了啊,二姑姑你不能让我被活活打死啊……好痛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冒出几句“喊声这么大,分明还能接着挨板子”“屁股刚开花,又没烂掉”“当时打她堂姐的时候,她耀武扬威,得意洋洋,一点都不懂礼节,不知客气,不会同情,而今算是现世报”“真该多打几下,三十下板子都少”“无妨,待会她还要光屁股还要挨鞭子让我们看好戏呢”……诸如此类,竟熙攘起来。

两位堂姑严厉地瞪了人群一眼,那些声音立刻小了。可众人都听得分明,齐入画知道必定是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借机落井下石,更是羞辱痛愤,恨不得跳起来找出那说话的人,也剥了她们的衣裤,板子落下,让她们尝尝这味道。

可她挣扎两下,奈何绳索捆得死紧,这种挣扎,只是让众人都看她光着个千红万紫的屁股,在凳子上抖动不已。不由令结了婚或懂了人事的女性都联想到床上的某些姿态,面红的,好笑的,摇头的……一时间,私语和窃笑的声音又起来了。齐入画很快也明白过来,脸上涨红一片,连带着外露的屁股上,那些青紫瘀黑,也都盖了一层红晕。心中犹如烈火燃,滚油烹,无奈自己是受刑人,只能任人指点。可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新起的一阵骚乱,也连累了齐柳笛,虽然那话不是在说齐柳笛,可同样是光屁股挨打的她,还是敏感地持续流下羞辱的泪水。刚刚打了一半,还要再挨一半。待会还得直接去挨鞭子,挨鞭子是要分开大腿的,姐姐几次受鞭刑,都露了隐私,虽然立刻给掩上,但打着打着,一旦吃痛,腿部肌肉挣扎开,掩好的衣裤还是会下滑,让那些不得让外人看的部位再次若隐若现……

真是无法忍受的耻辱!

更不要提鞭子所带来的痛楚了。

姐姐……

齐柳笛默默地趴伏在刑凳上,一面趁机让屁股上的疼痛消散一下,一面对着栗色软皮子垂泪,姐姐,姐姐,这么多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唉,若是你活着多好。你能活着,爸爸高兴起来,也就免了我们这番苦刑了。即便免不得,我也让姐姐来监刑,姐姐总是亲姐姐,总是温柔像妈妈一样,会关爱我的……

“笛儿。”三堂姑将参汤端到她唇边,“先喝点提气保命的参汤。再忍一忍吧。你想想你姐姐,琴儿那孩子……这种阵仗,这种屈辱和痛苦,她都熬了多少年了……”

齐柳笛喝了点参汤,哭道:“可是姑姑……姐姐终究是熬不过去的啊……真的好痛啊,我觉得我后面都要四分五裂了……那杖子怎么那样沉,那样重啊……真的好……好难堪……我真的无法忍受了……姑姑啊……让爸爸来救我啊……”

三堂姑轻轻叹息,抚摸着这个侄女的乱发—好好一个小姑娘,虽说没她姐姐琴儿那样柔似水中女,美若云中仙,可也是个如花似玉的。而今五花大绑趴在这里,被剥了裤子,露个屁股挨打,不到五分钟,秀眉拧起来了,小脸哭皱了,柔顺长发也都散开,让汗水和泪水乱糊,哭喊个乱七八糟……什么气质,什么光彩,一律全无。

“好孩子,再忍忍吧。你姐姐挨了十几年打,你和画儿,只这一次。总是能忍过去的。若真是撑不住,也断然不会让你们有闪失。琴儿去了后……你爸爸在这方面很注意了,医生护士都是备好了。再撑一刻吧。”三堂姑站起身,一旁的二堂姑也安抚完了齐入画,两个女孩心知免刑无望,抗刑无方,只好收拾残破心情,擦擦眼泪,挺挺身子,抱紧刑凳,目视前方,一面啜泣,一面等待着,等待刑杖继续降落在裸臀上。

“继续行刑!”三堂姑一声令下,板子,又举起来了……

啪!啪!啪!

连着几声脆响,齐柳笛已感不到板子下来时的风声,她所能感觉得,是身后的钝痛,是起伏的火辣,是皮肉深处涌出的灼热,就好似一锅子硫酸在臀上跳跃。剧痛下,她再也保持不住千金小姐的尊严—试图用忍耐来保持脸面,显然是不客观的。她对着刑凳那栗色皮子面,痛哭流涕,全无仪态。

齐入画更是撑不住,这也是个金贵小姐。有时候,齐念佛气急了,也能抛开礼防,痛责亲女儿齐姝琴的裸臀,他认定反正女儿再大,也是自己生的,打完了,打重了,褪去衣裙,小心地为女儿疗伤,抱一抱,哄一哄,自觉父女还是父女,感情依旧。但无论如何,这当伯父的,可不好去打侄女的屁股,终究是隔了一层啊。故而齐入画虽非掌门亲女,她的皮肉反倒被娇惯地柔柔弱弱—让一株温室花朵陡然曝露在三九寒天里,即便那是梅花,也必然无精打采,一蹶不振。何况齐入画成不了梅花,更承不住家法板子的痛击。断断续续又哀嚎几声,在打到第二十下大板子的时候,她又一次晕过去。

两位监刑的姑姑不觉一叹:其实傀儡们用的力道是一样的,齐柳笛的屁股比齐入画还要娇俏,同样的板子已在她的臀部打出五六朵红艳艳的血花,衬在暗紫发黑皮肉上,可怖的美丽。齐柳笛也只是愈来愈紧地抱着刑凳,硬着头皮,挺直身子,低着头,脸蛋紧紧贴着软皮子面,伴随板子的每一次下落,血渍在屁股上逐渐晕开,她发出微弱却实在的求饶和哀哭。

而齐入画的臀部要更加丰满,好似发起而摊开的面团,板子下来后的力道分散地较为均匀,打了二十板子,也未开出血花,可齐入画明显不适,挣扎得愈发难堪,喊声却又慢慢低落,直到再次晕去。

让傀儡拿水泼醒,继续杖了两下,齐入画叫也叫不出,翻翻白眼,又厥过去了。这回连续泼了两盆水,才把人弄醒。三堂姑过来把了把齐入画的脉,二堂姑过来俯身,喂了齐入画一碗参汤,“怎么样?要告诉掌门吗?”二堂姑问。

三堂姑沉吟,“脉象虚弱,但并不凶险。是受杖人的正常反应,板子打出虚火,郁结在胸。先喂她多喝几口参汤,该是能再撑过十板子。打完了,回去用些活血化瘀,清热镇痛的药,该是能调养好。”

“不要!姑姑……”齐入画微弱地哭喊道,“姑姑啊……求求您饶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住了……太疼了……屁股都要炸开了……下身都麻了……为什么咱家的家法这样残忍啊?这根本就不是人受的。”

“画儿。”三堂姑淡淡道,“你堂姐受了无数次,也熬了几十年,你不过就这一次。”

齐入画含泪道:“琴儿姐姐从小就挨打,她早就适应了。”

三堂姑面色不悦,“纵使琴儿习惯了挨打,也是血肉之躯,板子打在臀上,一样会伤会肿会痛,一样是一次次觉得自己忍不住,但晕来又醒,还是要接着忍下去。你们同是齐家女孩,体质的强弱,又真能相差到哪里去呢?”

齐入画更加绝望,只是呜呜哭着,要去拽三堂姑的裙角,一旁的二堂姑刚给汗流浃背,血浸白衣,已处在半昏迷状态的齐柳笛喂完半碗参汤,这会儿走过来,温和道:“画儿,听话,你务必坚持住,免刑是绝对不可能的,板子和鞭子,一个都不能少。是一次挨完?还是二茬受罪?长痛总是不如短痛,听话吧。”

齐入画还在哽咽,三堂姑也不容她再哭求,迅速下了“继续行刑”的命令。板子按着次序,啪一下,先拍到齐柳笛渗血的小屁股上,齐柳笛身子颤颤,面色痛苦,却已喊不出太大声,只是本能地动了动屁股,似乎是无意识地以为屁股可以躲开板子的敲击。她及其轻微地啊了一声,汗水和泪水早已糊了满脸,纤细的手指缓缓抬了抬,终是凝聚不起力量再痛快而震慑人心地惨呼,最终,也只是幽幽喘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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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啪一声,耳畔又传来了齐入画的悲泣。她微微扭头,看到堂妹已被打得不成样子,心中凄然—都是利利落落的千金小姐,人见人爱,享受着无数尊荣,她们的身体,平时都包裹在昂贵的名牌衣服下,哪里容别人去**隐私?

而今日,威严家法下,什么小姐,什么千金,被按上来剥了裤子,屁股一露,都是人体的屁股,都是一个样。挨了板子,会哭会喊,会扭会动,发髻必然散乱,面红加上耳赤,她们也都顾不上美好的形象与矜持,被绑得直挺而死紧的身躯小幅度地挣扎,终究是无果。而最能做到的,就只是咧嘴哭喊了。齐柳笛努力不让自己痛到失去理智,胡乱喊叫。齐入画早已喊开了“屁股好痛”。

此时此刻,她看不到齐入画的臀部,但余光也能模糊地感到,那里是一片惨不忍睹的赤红青紫。

自己也是一样吧。

让这么多人看着……

啪!

身后又是重击,打在已受不住一根指头轻抚的皮肉上,齐柳笛发现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她伏在刑凳上,任臀部火烧火燎地痛着,感到意识模模糊糊,耳边的一切都化作嗡鸣,她只是虚虚地呼吸,想着—姐姐,姐姐生前受刑的时候,也是这般痛苦吧。姐姐啊,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十几年,几乎每个月都要挨板子,挨藤条……终于明白,姐姐能活过十八岁,能没夭折,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或许对姐姐而言,是折磨。

“姐姐……”齐姝琴在剧痛中呢喃着,“姐……救我啊……”

啪!啪!

停一下,是齐入画再度晕过去。

冷冰的破水声,无力的安抚……

板子再度抬起,齐柳笛已经没了太多意识,从未有过的痛苦包裹着她,让她的身子越来越沉,几乎沉入地狱……

啪!

“嗯—”齐柳笛被这最后一记合板,痛得闷哼一声,猛地意识到已经打完,却全然没有欣喜。打完又如何?还有鞭子,还有更加痛苦的上药和养伤过程,那睡不安,食无味的日子……

齐柳笛在心里苦笑着,意识到旁边的齐入画已经没了动静。她拼命抬头想去看看堂妹如何,忽然感到肺腑间一股热流汹涌,她紧闭着唇,不肯进一步去丢人现眼,可那热流还是冲出了她的唇角,在她看清几滴鲜血涌出后,两眼一黑,她的意识,便化作了虚无……

因受刑人齐柳笛和齐入画都已昏厥,医生判断二人目前不宜继续受刑,故而掌门齐念佛特许二女在监房内先行疗伤,待一周后,再执行三十藤鞭的惩罚。

就这样,齐柳笛和齐入画在昏迷中被抬到藤椅上,屁股也没法掩盖衣裤,按着规矩就盖条透气的巾子,在众目睽睽中,被抬回了监房。

再度被带入刑房,已是一周后了。齐柳笛和齐入画的臀伤都已养好,该执行三十藤鞭的责罚。在监房中养伤这一星期,齐念佛并没有前来探望,只是让人好好照料。齐宇乾和齐宇成倒是来看过,只是男女有别,齐柳笛和齐入画的伤全在屁股,若是长辈还好,同辈的兄弟前来,真是面红耳赤,也不能给看,更不好多聊,只躲在被子里敷衍几句,也就如此了。

寂静的深夜,姐妹俩屁股朝天,俯趴在床,都疼得睡不着,只好执手相看泪眼。齐入画抽抽噎噎喊疼,齐柳笛本来就痛到屁股发裂,听了堂妹的哭诉,脑袋也大了好几圈。轻声安慰着,“画儿,坚强点。你想想姐姐吧,她挨板子的次数要多得多呢。”

“可是……伯父一直打她嘛……她忍痛的能力当然比咱俩强了。”齐入画哭哭啼啼,齐柳笛轻轻一叹,也不作声。齐入画哭了一阵儿,身子在被褥下小心挪动,眉头一点点蹙起,泪珠又滚下来,“疼啊—”

“你别乱动了。我以前听姐姐说过,刚挨完打的头两天,是最难熬的,尤其是第二天。熬过去了,就一刻比一刻好。”齐柳笛轻声道,“一会儿傀儡会送安眠的药,咱俩喝了,赶快睡吧。”

“明天还难熬啊……”齐入画抹着泪花,“现在已经受不住了。”

“受刑的时候,都觉得快不行了。但这会儿再看,一样挺过来了。”齐柳笛说,“时间永远向前,再疼也有个极限,一切都会过去的。”

齐入画休息了一会儿,“笛儿姐—伯父怎么不来看咱俩啊。”

齐柳笛心中一酸,只宽慰道:“咱们还是罪人,爸爸作为掌门,必须要避嫌啊。”

“不。”齐入画攥着被角,“伯父不喜欢咱们了,对吧?琴儿姐姐走了后,伯父对咱俩的态度特别平淡,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嘘寒问暖……伯父不疼咱们了……”

“别乱想。”齐柳笛的情绪也坏了起来,斥责道,“爸爸已经是轻判了咱俩。而且咱家的家法判下来,都是一次执行的。姐姐那会儿就没破例。这一次爸爸同意咱们养好伤再受鞭刑,当然是心疼咱们的表现了。”

齐入画怯生生道:“真的吗?我以为伯父一定会迁怒咱俩……以前犯错误,伯父就不判的……”

“你真是傻孩子。”齐柳笛老成道,“这回的事情,是让湛家的掌门姑姑揭发出来的,湛家是咱玄黄界的老大,无论怎么样,爸爸都得对湛家有个交待。这家丑不可外扬,但扬了的话—总要有个解释啊。”

齐入画还在幻想,“伯父要真是还跟以前那样疼咱俩,他一定会和湛家姑姑好好商量,从轻发落到关禁闭,打打小手板,跪跪祖宗就好。湛姑姑的母亲是伯父的亲姑妈,湛姑姑算是一半的齐家人,这不算家丑外扬,还是没出齐家的门。”

“你傻啊傻。”齐柳笛屁股作痛,口气也就不太好,“甭管谁生的,湛姑姑都是湛家掌门。而且就算没外扬,这种事情,在家族内部的影响也太坏了。爸爸是掌门,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徇私包庇呢。”

齐入画又哭了,“所以就牺牲咱俩嘛……乾哥还有小成也有错误啊,他们失职了呢。凭什么他们就写检讨,跪一宿祖宗就完事……咱俩……咱俩还是女的呢……却要……却要脱裤子打PG……还是当众……呜呜呜……不公平……伯父偏心……他就是偏心……”

“好了。别哭了。”齐柳笛叹息,“大哥和小弟只是渎职,咱俩却是做下了危险的事情。他们是间接,咱俩是直接,当然判得更重。当初不也是这样判罚了姐姐的嘛。反正都是咱家的女子观刑,这人丢不到哪里去的。”

齐入画哭得小脸通红,“你难道没听见她们说的话吗?根本就是幸灾乐祸!她们这会儿舒舒服服躺床上,不定怎么偷笑呢!伯父就是偏心,就是偏心!”

齐柳笛也不理会她了,臀部隐隐炸痛,她攥紧了被角,默默不语。

虽然不说,但是齐入画抱怨的,也正是她心里纠结的—兄弟们都轻判了,这个她倒还能安慰自己;可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不来探望自己和画儿呢?当初姐姐挨完打,爸爸一直都等在刑房外,跟着医生们一路进的治疗室。姐姐后来昏迷了五天,一半的时候,爸爸都看护在旁边,端茶送水,呵护着上药……

可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见爸爸来看呢?

即便爸爸不看画儿,起码也要看看自己吧。自己是爸爸的亲女儿,是爸爸最疼的女儿啊。难道……难道爸爸真是因为姐姐的事情,记恨了自己?就如同为了妈妈,记恨姐姐一样吗?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小公主生活,即将结束了?从此往后,自己所面对的,也将是和姐姐这十几年一样的……一样痛苦?

书房,刑凳,宽大的书桌,父亲冷漠的面孔,脱去衣裙,裸露的雪白臀部,无助被捆绑,那面无表情的傀儡走来,一根根藤条柔韧,咻—啪!啪!啪!

齐柳笛想像着,颤抖着,恐惧地流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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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势痊愈后,傀儡将她们再次押入刑房。和上一次一模一样,观刑的女眷,掌刑的姑姑们,冷然的傀儡。唯一的不同,摆在中间的不是杖刑凳,而是呈现厂字型的鞭刑凳。

齐柳笛闭了闭眼,今天早起后,特意让傀儡拿了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臀部—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那伤愈的小屁股,虽不如姐姐那样宛若羊脂玉精心雕琢的完美艺术品,但也是洁白娇嫩,当的是美臀一尊。只可惜—齐入画当时嘟着嘴说了,“还看什么看啊。一会儿又要稀巴烂了。”

齐柳笛更加难过,随着时间推移,她本已淡忘了受杖时候的疼痛和羞辱,可现在,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按在鞭刑凳上,褪去衣裤,露出臀部,鞭子甩下来……

她禁不住惧怕,耳边又传来齐入画的嘤嘤抽泣。

噩梦要重复了……

因为这一次行刑,是上次的延续,故而下跪反省的程序都不再重复。直接就将二女按上鞭刑凳。齐柳笛趴上去的时候,颇为不适应,挣扎一会儿,感到双腿被分开捆绑在刑凳两侧,轰一下,脸就红了。

她记得可清楚了,上次姐姐受鞭刑的时候,腿分开了,裤子一去,最私密的部分很容易就会露出。那简直是……简直是……奇耻大辱!齐柳笛低着头,恨不能整个人都没入到刑凳的栗色皮子里,再不出来。旁边的齐入画还在小声抽泣,完全没领悟双腿被拉开,会意味着什么。

五缚程序后,又到了最最难堪的时刻。随着简简单单的一声“去衣”,齐柳笛感到裙摆被撩起,裤子被拽下,一直往下拉—她的心提起来—傀儡松了手,将内裤放置到大腿根部—齐柳笛高兴地几乎要哭出来,还好,这个位置还能遮挡那里,不至于让人看到……这种庆幸,倒是冲散了光溜溜的屁股冲向外,等待挨打的耻辱,甚至齐入画的哭泣,都已入不了她的耳。只在茫然的喜悦中,忽然听到“行刑”二字,呜一声,风声掠过,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自己身后,破空而来,啪—

仿若一瓢子的滚油溅到屁股上,霎时就冲开她心中那股小小的喜悦,撞翻拦住泪水的大坝。

“啊———!”

屁股上红痕轻印,齐柳笛抱着刑凳,长声尖叫。

区区一鞭子,她的泪水已悉数涌出。

鞭子的刺痛,屁股上那种火灼般割开的感觉,让她品尝到绝望—三十下,如何熬过去啊?!

又是一声清脆的啪响,齐柳笛瑟缩屁股的同时,听到的却是身旁齐入画的嘶喊,“啊啊啊啊啊—不打了,不打了,好痛啊—!”余光能感觉出,这个堂妹一挨上鞭子,那就啥也顾不得了,全身都在扭动,颤抖,排遣着痛苦。

真羞。

齐柳笛喘着气,忍耐着屁股上传递来的灼痛,她鼓励自己,要尽量忍耐,不要太失态,尤其是不要痛到浑身乱扭,让本来就半遮半掩着的内裤,彻底滑落。

啪!

“啊!”齐柳笛拼命克制着自己嘶喊的欲望,绷直了身子,试图保持那其实已经不存在的尊严。

啪!

“啊不要啊!啊—饶了我啊—”齐入画放声大哭,她松软的白臀在软垫上使劲挣扎。

啪!

“啊—”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齐柳笛谁也不看,就紧紧盯着栗色皮子面,大声地呼喊着,似乎疼痛可以随着声波排出。

啪!

“好痛啊—!受不了了,饶了我吧—受不住了啊—好痛啊—”齐入画哇哇哭着,内裤正一寸寸下降,她感到身后见光的部分越来越羞耻,但巨大的疼痛从臀部表面,已深入到最里,整个屁股,从里到外,疼,疼,疼。齐入画的心思本来就没齐柳笛那么细腻,上次受刑就已大失颜面,她也不在乎这一次了。只管拼尽全力地呐喊,挣扎。和很多受刑人一样,她本能地扭动臀部,无助地躲避鞭子的下落,但本身就被绑缚得结结实实,行刑的傀儡又是训练有素,那鞭子就犹如神枪手射出的子弹,有条不紊地挥起,抽下,在屁股上留下整齐的斜道鞭痕。只打得齐入画哭天喊地,内裤滑落到膝弯,只见一个大白屁股毫无顾忌地扭动着,隐隐能看到她的私密,当真是丑态尽出,让观者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再看。

齐柳笛比她爱面子,挺着身子,尽全力让小屁股一动不动地挨鞭子,她一面发出痛苦万分的“啊”声,一面十指紧紧抱着刑凳,屁股有多痛,抱得就有多紧,紧到手指头几乎断掉。可她感受到的,依然还是臀部的剧痛,因为大腿这回是下垂的,她能察觉到现在臀部还没开花,但火辣辣的感觉,就好像坐在了一锅的沸热辣椒油里般。打PG的煎熬从不是瞬间停止,痛的顶峰,痛的余波,痛的反复,层层叠加,半刻不容受刑人喘息。齐柳笛忍得太辛苦,肺腑胀痛,眼前直发黑。

啪—!

“啊—!!!”齐柳笛哭喊着,臀肌颤抖。

啪—!

“疼啊—!!好疼啊—!!”齐入画继续嚎哭,屁股虚弱地挪动一下。

这是第十鞭。

此时,二女的臀上,都整整齐齐排下了十道斜长的鞭痕。犹如两片粉白的底子上,涂抹了十条深紫,老红,靛青的色带。

鞭刑的规矩,三十鞭,只能留十道痕迹。那另外二十下呢?自然是压着老痕迹打了。这样上药治疗,也方便点。省得打到姹紫嫣红,无从下手。

傀儡抬起鞭子,对着齐柳笛光臀上的第一道鞭痕,再次抽了下去……

这一次的家法责罚,对于娇生惯养的齐柳笛和齐入画而言,不啻于一场灾难,终生难忘。当鞭子照着旧有的痕迹抽下去的时候,割裂般的痛楚更强劲地袭来。清脆的噼啪声后,此起彼伏的,就是二女凄惨的痛呼声。

她们臀上的十条鞭痕,被鞭子不紧不慢地重新碾过,颜色从青红,变到青紫,有一两处,已仿佛涂了暗黑的墨般,那墨汁还在细白的皮肉上扩大着。两个少女承受的是前所未有的痛苦和耻辱—比受杖还要羞惭。伴随鞭子一次次的挥动,齐柳笛都已痛晕了神智,她娇俏的屁股在软垫上无助挪动,连带雪白的大腿也颤抖起来,那方小小的内裤哪里禁得起这般震动?

软绵的布料,就一点点地往下滑着,一直滑到女孩的膝弯,才被膝盖和刑凳的紧密给阻住继续下滑的趋势。但是肌骨细匀的大腿全然裸露,最羞人的,就是那暗黑的谷地深处,芳草如茵,伴随屁股因吃痛的颤动,而若隐若现。

齐柳笛并非没有感觉到更多的冰冷,她的脸泛起潮红,自觉一把火在脸蛋内燃烧着,火苗子都要窜出来,泪水也浇不灭,反倒滚热地滑落到栗色软皮面上。可鞭子抽在皮肉伤的痛苦却更加摧毁人的意志,她一边耻辱着,一边却也认命地熬着—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

她已经变得本能。妄想保持尊严,顶多喊几声“啊”,顶多对着栗色皮面掉一串泪,顶多身子有小范围的挪动—那最好也是因为鞭子抽打所引起的振动而导致。

但正如受杖刑那会儿一样,疼痛一旦侵袭,人体总要投降。面对酷刑,最紧要的话,可以用刚烈的意志压住不说。但是,人体对疼痛的应急反应,却总是免不得的。

齐柳笛本就不是坚强的人,她比齐入画懂事,但明白道理,不代表身体是钢炼铁打。鞭子伤人,泛起的火热痛楚一波波地汹涌—从骨子到表皮的汹涌,已让她忘记了受鞭前自己嘱托自己的“保持尊严”。她垂落分开的双腿,翘着屁股,上身紧紧贴着刑凳,时而喊着抬头,时而哭着低头,愈发凶狠地抱着刑凳,更加大声地哀戚着,挣扎着,胡乱喊着,“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求求饶了我吧,好痛啊。啊!爸爸,爸爸你好狠的心啊!你快救救笛儿啊!笛儿快痛死了!啊!爸爸!爸爸!你饶了女儿吧……啊!啊!啊!”

感到屁股湿润,那是绽开的红花,淌下的鲜美汁液。

齐入画的情形只有比她更糟糕,托了屁股丰满的福,肉嘟嘟的总能分散鞭子下来的力道—不像齐柳笛的紧俏,更便于鞭子的压力分开肌肉。但她早就大哭大喊着“屁股要开花了,屁股疼死了”,尴尬而粗鲁的词汇,接二连三地蹦出那张娇唇,让人不由感慨:人类就是人类,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若刑求到一定境界,也会这般用词不文雅了吧。

齐家都是傀儡负责行刑,图的就是傀儡只服从主人的命令,绝对不会因受刑人的哭喊而心慈手软。无论齐柳笛和齐入画怎样求饶,鞭子还是毫不留情地一次次呼啸起落,在两个女孩的屁股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打到最后,二女的臀部都黑肿起来,边缘泛起青紫,中间是流开的血红。尽管已抽到尾声,但依然是十道斜长鞭痕,整整齐齐。后二十鞭子,都是压着旧痕打的,每条鞭痕,都是三次抽打的结果,第一次,只是红肿,第二次,就是青黑,到了第三次,红花便就绽开。两个少女哭到声音沙哑,上气不接下气,思维都要停顿。到得最后,一片麻木,耳边尽是锣鼓响,嗡嗡嗡……什么,就都不清楚了。

然后,半昏迷的她们,被放到担架上,送回了房间,开始做治疗……

这一场家法,就这样完结。留下的,有兴奋,有同情,有惧怕,有幸灾乐祸,也有……无限的感慨……

万籁俱寂。

治疗过后的齐柳笛,独自趴回了自己房间的床上。脸蛋侧在枕头上,被子下的屁股,阵阵疼痛。桌上放了安眠的药,但她没有喝,只是默默流泪。

家法挨完了,继续品尝疼痛余波的齐柳笛,担忧的不是吃痛的屁股,而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的未来—她是一个尊贵的小姐,平日习惯了别人捧着,恭敬着。现在却毫无尊严地被剥了裤子,当着众人的面,光屁股挨打,斯文扫地,这以后,该如何见人?该如何继续从事家族的工作?该如何吆五喝六,指挥别人去办事呢?

姐姐……

齐柳笛眼圈通红,你是怎么处理这些情况的呢?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那些看你挨打丑样的人呢?她们是不是会在心里嘲讽?还是讥笑?幸灾乐祸着?或者但着同情……不,这同情我不稀罕,我不要!我不需要这种同情……我不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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